第八十八章 槐村论学(2/2)
春妮抢著举手:“我爹送粮船去县城,一櫓劈开十八个浪!”
孩子们也鬨笑著学起摇櫓姿势,周砚秋就势握住最前排虎子的手,带他在沙盘里划出个“舟”字。
“看仔细了——”
书生忽然起身奔向井台,木桶往地上一倾,井水顿时在青砖缝里淌成小河。
七八只槐叶舟载著草茎扎的小人顺流而下,每经过刻有“之”“江”“渡”等字的砖石,便有孩童拍手念出对应童谣。
柳文渊拄杖立在院前,见那白衣书生踩著露水打湿的布鞋,裤脚还沾著菜畦新泥,偏偏把蒙学教得活色生香。
最奇的是每教一字,青槐枝叶便无风自动,仿佛天地也在跟著诵读……
“周先生这'舟'字教得妙。”老儒生忍不住抚掌。
此时周砚秋正引著学童用草绳摆字。
十几双小手此起彼伏,在青砖上拼出一丈见方的“学海无涯”。
“啪啪啪——”
柳文渊掌声惊得麻雀振翅飞起,周砚秋转过身来,方才太过投入,现在才察觉私塾门前还站著二人。
他眯眼打量儒生打扮的老者,一身靛蓝长衫虽旧,袖口密匝匝的针脚却显出家世不凡,更別提腰间那枚刻著“文渊”二字的羊脂玉牌。
“敢问老先生是......?”
他拍落衣襟上的草屑,晨光里碳粉像黑雪纷扬。
老僕挺直腰板,声如洪钟:“我家老爷乃致仕的礼部右侍郎柳文渊,昔年主持会试时——”
“多嘴。”
柳文渊轻叩紫檀杖,惊起石缝里两只蚱蜢,“老朽途经贵村,听得琅琅书声,特来拜会。”
说著从怀中掏出本蓝皮册子,封面上《蒙学辑要》四字让周砚秋瞳孔微颤。
周砚秋慌忙作揖,草绳“啪嗒“掉在晒穀场上:“晚生周砚秋,不过是个乡野塾师,拜见柳公。”
“拜见柳公——”
孩子们见状,纷纷学著先生模样行礼,王二牛躬得太深,直接栽进了沙盘堆,惹得一眾学童都大笑起来。
“哈哈哈……”
见此,向来治学严谨的柳文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透著和蔼。
他忙回了一礼,目光中满是讚赏,开口问道:“周小友师承哪位大贤?能有这般灵动的教学之法与惊人才情,定是名师高徒。”
周砚秋摸了摸头,神色坦然,温声道:“並无师承,晚生不过是在青槐公庙里借些旧书自学,平日里得閒便琢磨书中的道理。这些诗,也是从庙中旧籍里所记载的,谈不上什么才情。”
柳文渊听闻,哑然失笑。
在他心中,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岂会有书籍藏於神庙便能赋予人这般非凡诗才之事?
他只当是周砚秋为人谦逊,不愿因才情而张扬扬名,故意把这等天赋异稟推给虚无縹緲的神明罢了。
“敢问周小友,方才那几首劝学诗可有……”
“啪嗒——”
话音未落,井台边未放好的木桶忽然翻倒,清水漫过青砖,將“无涯”二字冲得七零八落。
老僕刚要挪步,却被周砚秋抬手拦住:“童儿们,去柴房把咱们上次割来备用的苇杆取来!”
原来之前为了应对类似需要疏导水流的教学场景,周砚秋便和孩子们一起收集了苇杆存放在柴房。
“好的先生!”
十几个孩子顿时化作忙碌的蚁群,不一会儿便將苇杆抱来。
周砚秋挽袖示范如何用草茎引水,孩子们围在一旁,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一幕,让柳文渊有些恍惚。
望著青年沾泥的指甲,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初入国子监时,自己也曾这般跪在泮池边,清理池中的淤泥杂物,祈愿学问传承的脉络能如这泮池之水,清澈畅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