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蕊(1/2)
全新的尿桶放在大厅里,媒人婆仔帮金蕊盖上头纱,要她去假装蹲一下,说是古礼,那头纱和礼服都是全白的,年轻人总喜欢西方的东西,说好听点是中西合璧,但在贴得大红一片的厅堂里便显得十分怪异,但金蕊不想要管那麽多,这是她少数能决定的事情,今天是她的日子,她最大,她是这两个家的主角。
头纱遮去大部分视线,但还是能稍微朦朦胧胧感应到外头,磨石子地板花纹颗颗分明,她有些巍巍颤颤,媒人婆仔拉着她到尿桶前,大嗓门难得放得又软又轻,「来金蕊你迒过去,假无影咧便尿按呢。」
她照做跨了过去,稍微蹲低身子,但没有真的像在厕所那麽低,身边的媒人婆仔仍扶着她的手肘,但忽然扯开嗓门,对着厅里的其他人喊了句「坐轿无屎无尿!」
声音回荡在几平方米大的空间里,透过砖墙而出,外头天sE仍暗,路上没半个人影,安静得连虫也不叫,恐怕是街头巷尾都听到了这声呼喊。
哎呀!好像有点丢脸!金蕊边想边急忙离开尿桶,马上有人来把东西给收走,她看不到时间,但应该也差不多了,观音妈虽然指示说可以坐大轿,但要安静娶,不能放Pa0也没有鼓吹八音,连迎娶时间都选在大半夜,难得她穿这麽美,结果天台跟大寮没有半个外人看到,完完全全风光不起来。
可毕竟是观音妈说的,从一开始对八字,那张写着八字的纸条子摆在碧云寺桌上整整三天,观音妈才终於说可以,阿爸阿妈高兴地不得了,因为金蕊的命格不好,三月生命带破月,长得再标致也没用,很多来说媒的一开始就打退堂鼓了,好不容易有对象拿去庙里给观音妈看,连续两三次也都说不好,前前後後折腾了两三年,身边同学一个一个嫁了,孩子也都在抱在喂N了,剩她晚别人好几步,阿爸阿妈每天挂在嘴边,她听了也烦。
对方不是什麽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勤俭老实,年纪轻轻就跟着家里的人捕鱼去了,金蕊在蚵仔寮的港边远远看过那个人几次,皮肤晒得黝黑均匀,大概b她还高了一颗头,称不上帅,但看起来乾乾净净,听说也没有嚼槟榔,和同年龄的b起来算是稳重,很守规矩且勤奋打拼的少年家。
这样也好,不然再拖下去,老姑婆一个,整个琉球山没半个人要她就麻烦了。
外面有声音传来,说男方亲友们到了,金蕊看不清楚,但知道辇仔走在前面,上头绑着观音妈和佛祖,後面一群人拉拉杂杂,他们也不用帮忙扛嫁妆,单纯来凑热闹,半夜迎娶的关系,早上办盘的时候东西就都先搬过去了,花轿摆在门口,扛轿的阿桑们b她还有JiNg神,这种场合沾喜气又有钱赚,扛一段下坡就有一千二,拿来贴补家用绰绰有余。
原本要坐车,但大寮那边有人也是今天嫁娶,岛上的车都被借光了,他们是天台这边姓陈的有钱人家,男生在本岛那边工作,不用冒着生命危险讨海,钱还赚得多,家里有资源栽培去读书就是不一样,一人一款命,生在这座岛也是天注定,怨叹也没用。
所以只好选轿子,这样也好,老一辈的都夸她聪明又懂事,说一生只有一次,坐轿脾气会变好变乖,她觉得自己一直都很乖,逆来顺受的,这倒也没什麽大不了,所以花轿大红顶上的细节金蕊没有很在意,直到爬上轿子前才发现两侧不只雕龙画凤,还写着「贤郎受室全家庆」和「智nV完婚满户春」,一左一右,大红大紫。
「良辰吉时,新娘上轿喔!」
媒人婆仔的大嗓门震得金蕊脑袋发昏,男方那里有个命格好的胖阿姨拉着她的手引她往轿子去,她听见辇仔在一旁使劲地晃啊晃,她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有神还是无神,米筛从身後举起遮在头顶上,催促她赶紧进到轿子里面。
轿子里空间很小,西式婚纱延伸再延伸的长裙摆Ga0得金蕊有些狼狈,身T僵y转身,裙摆塞在腰後左右,布帘子还没拉上脸盆就从双脚中间塞了进来,脸盆里摆了两个橘子和一个红包,大吉大利,还附加一把纸扇子。
那扇子也是金光闪闪,外层用了圈红纸包着,金蕊来不及细看,轿子便动了起来,她只好赶紧坐正避免轿身倾斜,同时将扇子伸出盖着帘子的小窗,放掉坏脾气,留下良善给家里。
方才等男方迎娶队伍来时,媒人婆仔千交代万交代上轿要哭,假哭也没关系,而且不能探头,不能回头看,她一点也没有心情酝酿泪水,只好像婴儿般用力哇了几声,外面看不到她其实面无表情,形式上有完成古礼就好,可以交差就行,没有人会骂她笑她,也不会让家里卸面子。
没走几步路,泼水於地的声响便清楚传进金蕊耳里,她甚至能在脑中见到亭仔脚下那块泥土地颗颗水珠滚动四散,但不能开窗也不能回头,不能後悔也没有退路,她这时才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要流点眼泪,但也不是喜极而泣或是念报养育之恩,就只是有团难以言喻的惆怅鲠在喉头,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或许她之後的丈夫会愿意倾听,但谁晓得?毕竟也只有几面之缘,连声音都没听过,希望是个腼腆温柔的人,才不会被吃SiSi,什麽都做不得主。
穿过男方亲友家的重重人群,轿子开始加速走在崎岖石头路上,应该要搭配锣鼓声和唢呐弦子b较符合出嫁主题,「是按怎是安静娶哩?观音妈是在想啥货?」金蕊低声咕哝,偷偷将身T重心放在背脊靠轿子内侧的地方,不能有太大动作,扛轿的阿桑们可不能保证她的安危。
左拐又绕,花了好些时间才离开庄头,轿子里暗蒙蒙,她偷偷把头纱掀开也看不太清楚周遭,只有外面月sE亮光从小窗的薄帘子缝隙滴了进来,除此之外,她似乎隐隐听见锣鼓声喧天,从她要前往的方向迎面而至。
难不成天台姓陈的也选在这个时辰迎娶?观音妈还真会挑时间!金蕊稍稍往窗子倾身,竖起耳朵来听,不只是敲锣打鼓推弦子,鞭Pa0还整路的放,掺杂一整盒一整盒的那种冲天Pa0咻咻乱鸣,好不热闹,她不禁有点嫉妒起来,同样是出嫁,怎麽差那麽多?
沿着珊瑚礁岩走下坡路,钻进轿子里的乐音更加强烈,起初是悄悄的慢慢地涎,像蛇那样滑溜,但愈往下坡音声变愈加猖狂,也不事先打招呼便撞开帘子涌进,打鼓的节奏时稳时松,惹得锣和弦子时快时慢,只有唢呐不受影响用力地吹,彷佛要整座琉球山的人都推开窗户看看是谁家嫁娶如此热闹。
「好想要看他们是按怎样啊!」金蕊心里想着,指尖微微挑起小窗的一小角布帘,擦得晶亮的小客车车队刚好进到视线范围,左边是载辇仔的布篷车,右边一整排到山下都是汽车,大红sE缎带绑在车把手上随风飘逸,漂亮极了,而正前方这台正好是新娘车,挡风玻璃可以清楚看见新娘跟新郎坐在前座,开车迎娶是新郎亲自接送,那男的长相斯斯文文,带了个大金边眼镜,nV的口红b花轿上的红顶还YAn,是专g男人的唇形,嘴角连动眼尾的笑意热络,但金蕊不知为什麽就觉得那是假的,只是逢场作戏,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忽然不羡慕她们了,默默缩回轿子里,当作什麽也没看到,可轿子在此时忽地急停,外头的音乐声也在慢了几拍之後辄然而止,有人窸窸窣窣打花轿旁经过,金蕊想知道发生什麽了却不太敢乱动,时间变得缓慢,她摒住呼x1等待,手指头在掌心捏啊捏的,怎麽是在这种时候紧张呢?她想,细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交谈着什麽她听不清楚,轿子又被抬了起来,似乎是扛轿的阿桑趁这个时候换班,下坡路轻松,但离大寮庄内还是有一小段距离,媒人婆仔的声音出现在小窗边,悄声说着「拄着天台姓陈的嫁娶队伍,相换一寡物件解煞,换花啦换花。」
「换啥物物件?」
「红花,」一朵红通通的春仔花从小窗递了进来,「阁有观音妈庙有刻字的银链仔。」
「啊链仔哩?」她问。
「我先替你保管,等咧再予你,先赶吉时。」
「啊链仔上面刻啥物字啊?」
「就观音妈庙内底彼号碧云寺观音菩萨永保安康。」
「我们送啥物?」她又问。
「吼你问题真济,送绣花袋子啦,别阁问了……」
没有险露不耐烦,但媒人婆仔明显不想再回答问题,回应声渐渐远去,迳自离开轿边,金蕊其实还有问题想问,她不记得嫁妆里面有什麽可以送人的绣花袋子,真要算起来也只有阿妈车的小零钱袋,上面两条红绳子提着,金边绕着袋身,阿妈之前踩裁缝机车了好几个,但她不喜欢,太俗,一点也不适合年轻nV孩子。
那种东西适合送人吗?
鞭Pa0忽然放了起来,霹雳啪啦吓了她一大跳,轿子又开始前进,似乎是耽误了时辰,扛轿的走得b刚刚更急更快,保持身T平衡,让自己不呼喊出声,金蕊整个身T缩成一团调整呼x1,春仔花捏在手掌心里,沾了点她沁出的汗,那花瓣大得夸张,几乎能把她的整张脸一口吞下。
脑海浮现另一个新娘的嘴,交换花的时候她也是这麽笑的吗?那样的妖媚的嘴唇只要稍微嘟起就能引来一整群的苍蝇蜜蜂吧?那可是b这花还更鲜YAn红润的sE泽啊!
她在嫉妒,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在嫉妒,有时候就是会忽然这样钻牛角尖,明明刚刚看到车子时那种感觉不见了,但现在又忽然涌了上来,跟在她们队伍後面的鼓吹又吵又闹,海里熟睡的鱼群都被吵醒了吧!随手把花丢在堆积成丘的白婚纱上,金蕊又开始捏起自己的手指,开阖开阖,像蛤仔在铁锅里吐沙。
下午挽面时不小心弄破的痘痘选在此时隐隐作痛,就在左边眼尾和耳朵中间,跟观音妈一样会挑时机,那个挽面婆双手缠着细线,边弄边夸她长得乖、长得得人疼,两只眼睛下面都有颗小小的泪痣,Ai哭的人最得怜Ai,以後嫁出去也要找机会哭,哭给先生看,但不要太夸张,要让先生怜惜而不是看了就烦就倒胃。
就连先生个X怎样她都不知道,是要怎样耍这些小心机?金蕊小小声叹了口气,她们轿车迎娶的肯定都是认识之後觉得适合才结婚的吧?现在都什麽年代了,一堆铁片拼成的鸟都能载人飞上天空了,怎麽还一堆古礼要遵守?
可是又不能多怨叹,怨叹会衰一整年,一生才一次的大喜之日更不能随随便便怨叹,她只好鼓着脸等,等对面车队终於通过,等乐声伴奏愈来愈远,等下坡道底再上坡,接着绕过观音妈庙旁最陡的那段,终於才来到新郎家门口,她以後要住一辈子的地方。
轿子平稳落地,本来会放Pa0,但因为是安静娶,所以只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帘子外喊道「大嫂,请出轿!」
金蕊这时才想起自己偷偷把头纱给掀了起来,赶紧拉回原位,伸手掀开布帘,布帘外是个穿短K的小男孩,头发刚剃的又短又刺,手中端着红漆喜盘,上头摆了两颗橘子,她踩出轿外,手在橘子上m0了几下,将原本塞在脚边脸盆里的橘子摆上喜盘,同时压上红包。
牵她上轿的那个胖阿姨手拿米筛又凑了上来,米筛遮在她的头顶上,门口摆着的小火炉烧得正旺,观音妈指示的,要跨过火炉才能进门,金蕊低着头往前走,身後裙摆拖得长,男方亲友怕冲喜都跑去躲了,只有自己家的人来帮忙拉起来怕拖地板弄脏。
她也无法顾那麽多,高跟鞋她穿不习惯,走起路来扭扭捏捏,抬腿跨过,那热度差点烧融包覆小腿的丝袜,後头的人急急忙忙拉起裙摆,忽然一团黑烟冒起砸在她的脸上,伴随恶臭焦味,什麽!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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