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槐树下的传承与守望(1/1)
立夏的风裹著槐的甜,漫了满院。老槐树枝椏上缀满了白生生的串,像掛了串雪铃鐺,风一吹就簌簌落,铺在青石板上,踩上去软乎乎的,香得人发困。许朗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手里摩挲著块老镜,镜片上的划痕像蛛网,是望春用奖学金给换的新镜架,他却总捨不得扔旧镜片。
“爸,我帮您擦擦。”念秋端著盆清水出来,手里捏著块软布,她已经是高中生了,穿著蓝白校服,辫子剪短成了齐耳短髮,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极了年轻时的苏晚。她把镜片浸在水里,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哥说他暑假要带您去逛颐和园,说那边的长廊修好了。”
许朗笑著点头,目光却落在院门口——望春今天要带女朋友回家。这姑娘是望春的同班同学,听说也是师范学院的,跟苏晚一个专业。傻柱一早就在厨房忙活,油锅里的醋排骨“滋啦”响,香气混著槐甜飘出老远:“许朗,今儿我露手绝活,保证让未来的孙媳妇吃了还想吃!”
秦淮茹端著盘刚蒸好的槐糕过来,雪白的糕上撒著层白,像落了层霜:“苏老师呢?让她出来尝尝,刚出锅的最软和。”话音刚落,苏晚就从屋里出来,手里捧著件新做的蓝布衫,是给望春的女朋友准备的见面礼,“这丫头叫晓梅,听望春说喜欢素净的顏色。”她把布衫放在石桌上,指尖拂过上面绣的兰草,针脚比年轻时疏了些,却更稳当了。
二大爷拄著拐杖在院里踱步,新染的头髮黑得有些不自然,却精神得很。他往许朗手里塞了颗水果:“待会儿见了姑娘,別光顾著笑,问问人家家里的情况,看啥时候让双方老人见个面。”三大爷坐在廊下翻相册,里面夹著望春和念秋从小到大的照片,见了人就翻出来显摆:“你看这俩孩子,从小就懂事,不像棒梗小时候,三天两头闯祸。”
正说著,望春就带著晓梅进了院。姑娘穿著件浅灰连衣裙,梳著马尾辫,手里拎著个水果篮,见了人就脸红,怯生生地喊“叔叔阿姨好”。傻柱从厨房探出头,举著锅铲喊:“姑娘快坐!排骨马上就好!”嚇得晓梅往后缩了缩,惹得大伙直笑。
午饭时,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傻柱的醋排骨红亮亮的,周明送的咸鱼蒸得油润,秦淮茹的槐糕甜得清心,还有苏晚燉的莲子羹,清热解腻。望春一个劲给晓梅夹菜,筷子撞在碗上叮叮响;晓梅则拘谨地小口吃著,偶尔抬头看苏晚,眼里带著点討好的笑。
许朗看著这场景,突然想起自己当年见苏大伯的样子,手心也是这样冒汗,说话也是这样磕巴。他给晓梅倒了杯果汁:“別拘束,就当在自己家。望春这孩子脾气倔,以后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晓梅赶紧摇头:“他不欺负我,他总帮我占图书馆的座位。”引得望春脸都红了。
下午晓梅要走,苏晚把那件蓝布衫塞给她:“拿著吧,做的时候估摸著你的尺寸,兴许合身。”晓梅攥著布衫的衣角,眼圈有点红:“谢谢阿姨,比我妈做的还好看。”望春送她到巷口,两人站在老槐树下说了半天话,风吹落的槐沾了他们满身,像撒了把碎雪。
念秋趴在葡萄架上看热闹,突然回头对许朗说:“爸,我以后也要找个像哥这样的,会帮我占座位的。”苏晚笑著拍了下她的背:“小小年纪想啥呢?先把高考考好再说。”念秋吐了吐舌头,又转头去看,槐树下的两人正挥手告別,望春的白衬衫在雨里格外显眼。
望春和晓梅定亲那天,院里又摆了酒席。晓梅的父母从老家赶来,带了些土特產:一筐新摘的鲜桃,一袋炒得喷香的南瓜子,还有块自家织的土布,蓝底白的,像院里的槐。晓梅娘拉著苏晚的手说:“俩孩子投缘,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您多担待。”苏晚笑著应:“都是好孩子,互相担待。”
许朗给未来的亲家倒酒,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他看著满院的人——傻柱的头髮也白了大半,却还是举著锅铲忙前忙后;秦淮茹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抱著个布偶在院里跑;周明的腰好了些,正和望春爹聊庄稼收成;三大爷和二大爷坐在一块儿,不再为小事拌嘴,只是慢慢喝著酒,说著年轻时的事。
念秋高考那年,报了苏晚的母校,也选了师范专业。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抱著苏晚哭了半天:“妈,我以后也要像您和爸一样,站在讲台上教书。”许朗站在一旁,偷偷抹了把眼泪,想起这丫头小时候背著假书包追哥哥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望春和晓梅结婚时,院里的葡萄架又结满了果,紫莹莹的垂在架下。晓梅穿著苏晚缝製的红嫁衣,头盖红布,坐在东屋的炕上,像朵刚开的红牡丹。望春穿著许朗年轻时的中山装,虽然有点旧,却熨得笔挺。拜堂时,望春给许朗和苏晚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红毡上,“咚咚”响,像在叩谢这半生的养育。
傻柱当仁不让地掌勺,做的八大碗摆满了三张桌,引得胡同里的人都来瞧热闹。二大爷的收音机放在石桌上,正播放著《东方红》,声音响亮得很;三大爷给新人送了对银鐲子,说是他年轻时给三大妈买的,“传下去,图个吉利”。
婚后第二年,晓梅生了个大胖小子,眉眼像望春,嘴角的梨涡像晓梅。许朗抱著孙子,觉得这小肉团软得像团,不敢使劲,却又捨不得放下。苏晚给孩子做了件虎头袄,针脚虽然慢了些,却比年轻时更用心,老虎的眼睛绣得圆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
小傢伙满月那天,院里的老槐树又开了。许朗抱著孙子坐在树下,看著望春和晓梅逗孩子笑,看著念秋和同学在葡萄架下复习功课,看著傻柱和秦淮茹在厨房忙活,看著三大爷和二大爷在廊下晒太阳。风拂过槐,落在他的白髮上,像撒了把霜。
他想起刚搬来时的冷清,想起第一次见苏晚时的紧张,想起望春和念秋出生时的慌乱,想起这院里的爭吵与欢笑,烟火与温暖。这些日子像串起来的珠子,从青丝到白髮,从青涩到沉稳,颗颗都闪著光,串成了长长的岁月,串成了一个家。
苏晚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槐糕:“快吃吧,凉了就硬了。”许朗咬了一口,甜香漫在嘴里,像这一辈子的日子。他抬头看著满院的人,看著阳光下嬉闹的孩子,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都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这样——在院里的烟火里,在亲人的笑眼里,在一辈辈的守望里,把暖留住,把甜延续,像这老槐树,年年开,岁岁结果,从不辜负每一个春天。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许朗抱著孙子,轻轻晃著,嘴里哼著不成调的歌谣。槐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孩子的襁褓上,落在这满院的时光里,温柔得像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