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两个选择(2/2)
但黎诚不同,黎诚没有!
宇文泰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黎诚那一闪而逝的抗拒。
他脸上的压迫感略略收敛,身体靠回凭几,换了一种更为平缓,却也带著另一重深意的口吻。
“当然,我也知姓氏乃祖宗所赐,骤然更改於心何忍?尤其是你,智灵,你以汉人之身立下赫赫战功,早已贏得军中诸多鲜卑勇士的敬服。”
黎诚心想还真不是这个问题。
半晌,黎诚嘆了口气,缓缓开口。
“丞相——您本末倒置了。”
宇文泰挑了挑眉,頷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觉得姓氏为何物?”
“集体的象徵?”
“对。”黎诚点了点头:“您要用我,正因为我是汉人,可如果您反而调转过来削掉我汉人的特徵,您又为何要用我呢?”
宇文泰看著黎诚,长长嘆了口气:“本相知道,可部落那边——”
“丞相既知兵源为悬顶之剑,当知死地之中,唯敢破敢立者方有生机。抱残守缺划地自囚,终是坐困愁城,徒待剑落罢了!”
黎诚长长嘆了口气。
“府兵之制,本意便是打破藩篱,集天下之力以自固。若仍执著于姓氏血脉之防,与旧制何异?此制又如何能成?”
其实这话纯属黎诚在鬼扯,现实歷史中八柱国就算改姓了,府兵制也顺利改革了。
主要问题还是在於他黎诚—一他黎诚没根基啊。
他改姓了,绝对无法积蓄足够的势力爭夺柱国的位置。
宇文泰皱眉沉思,汉人豪右的態度尚且不明朗,他不得不考虑如果黎诚改姓,是否能真正聚拢起汉人的势力。
他不敢赌。
这就是双方的信息差。
思索了一会儿,宇文泰话锋微转,竖起第二根手指:“那么,你—唯独你,毕竟在战场上杀出了威名,你还有第二条路“哦?”
“联姻。”
怎么又是这玩意——太阳底下真是没新鲜事了。
黎诚不说话,只看著宇文泰,等著他下一步的解释。
宇文泰頷首:“你娶鲜卑贵女一我宇文部,或独孤部、贺拔部均可——甚至我宇文泰膝下女儿,亦可配你为妻!”
“你的子孙身上流著一半鲜卑贵胄的血,自然也是我鲜卑的自己人。这条路温婉些,也——更体面些。”
他特意加重了“体面”二字,目光深邃地看著黎诚。
黎诚低著头思索一在他看来,联姻確实比前者要好他考虑的主要还是利益,改姓会大大削减汉人豪强对他的支持,对他爭夺柱国的位置不利。
宇文泰拋出的两条路,一条是釜底抽薪的改姓,彻底抹去汉人的印记。
一条是看似温和的联姻,用血脉的融合换取立足的根基。
无论哪条,都是在试图將他牢牢绑定在由鲜卑主导的战车上。
黎诚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他倒是没什么道德洁癖,在古代社会,这种政治联姻实在常见,自己如果不喜欢联姻的对象,不碰就是了。
又不是和卡萝尔的联姻一样,急需一个继承人稳固貌合神离的利益关係。
他只要还在关陇集团內一天,他就绝对无法背叛关陇集团。
因为汉人豪强本身,也是关陇集团的一员,只是核心与非核心的区別。
换而言之,这只是爭夺集团內话语权的矛盾,而非对立的矛盾。
所以这联姻看重的是態度,是大局。
就算他娶了独孤家或是宇文家的某位女子,没有子嗣,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灾难,毕竟汉人已经確实通过他获得了晋升的渠道。
只是——
“选第一个!改姓改姓改姓改姓改姓改姓改姓改姓!”
吴桐在他心底大声嚎叫著,黎诚在这小屁孩声音里听出来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黎叔你要敢选第二个我和你没完!我马上就和那个吴桐公开你的位置!”
黎诚全当没听见,这小屁孩算老几。
不过他的確有不小的顾虑—一不是来自这个在他心里还是个小孩子的屁孩吴桐。
他知道这个女孩嘴硬心软,儘管幼稚但是却不会去故意做一些討人厌的事,这狠话大概率是过过嘴癮。
而是另一位—那位人神吴桐。
如果选择联姻,自己能藏一辈子还好说,万一不巧被人神吴桐发现了,就等著物理意义上的全家死完吧。
人神吴桐的性格有多扭曲,当初黎诚就见识过的。
就算她心软不会取他性命,那些无辜的联姻女孩是绝对逃不了的,黎诚毫不怀疑人神吴桐会把她们全杀了。
吴桐还在大喊大叫,在黎诚脑海里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
黎诚只得嘆了口气,在心中对吴桐大喊道:“別乱喊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吴桐愤怒地发出小屁孩的尖叫声:“就喊就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小屁孩在黎诚的脑海里鬼哭狼嚎,声音好像贯耳魔音。
黎诚有些无奈,却也对这炸毛的小孩没什么好办法。
宇文泰看著黎诚思索,看著他脸上的表情在烛光下明灭不定。
“三天。”宇文泰忽然打断了黎诚的思绪,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变制刻不容缓,三天后,无论你是否给我你的决定,我都要著手变制。”
来和黎诚提这事,是他宇文泰確实把这小將放在了心上,毕竟贺拔胜那般推崇这小將,黎诚本人也是一员虎將。
但黎诚的態度—实在不影响他的决心。
如果黎诚都不接受,那宇文泰其实也无所谓,无非换个汉人,可能身上没有那般显赫的军功,效果会差点—
但这个汉人“柱国”,身上必须要有鲜卑的印记。
在宇文泰这里,如果黎诚失去了他的统战价值,他便绝无可能把预想中“柱国”之位分给一个身后没有势力背景,只是能打的汉人。
柱国是一国之柱,绝非个人勇武。
宇文泰知道黎诚心里清楚。
他伸手提起温在热水中的酒壶,將自己面前那只空盏再次斟满。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粗陶盏中,发出细微的声响,热气氤盒而起。
宇文泰端起酒向著黎诚举了举。
黎诚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面前的杯子,两人目光在空中再次交匯,却瞧不清彼此眼中的算计。
“好,三天后我给你答案。”
两只粗陶酒盏,轻轻碰在一起。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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