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鄆哥儿(2/2)
鄆哥闯进茶坊时,王婆正打著算盘。
八仙桌上摆著碗没喝完的蜜水,浮著的瓣还新鲜。
老妇人眼皮都不抬:“小猢猻仔细门槛,当心摔了你的梨担子。”
手上檀木算盘打得噼啪响,记著帐本。
“王乾娘帮著大官人吃肉也就罢了,好歹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
鄆哥把竹篮往柜上重重一搁,
婆子佯装不懂:“满县多少大官人,你说的是城东贩绸缎的?还是城西开赌坊的?”
“乾娘端的会耍,”皸哥冷笑,“自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字的那个!”
“別以为我不知道,您卖给大官人的哪是蜜水......
真要我抖落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
“小畜生本事倒大!”婆子拎鸡仔似的提起鄆哥,
王婆揪住鄆哥,凿上三个栗暴。
梆梆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鄆哥吃那婆子三记凿栗,额角火辣辣作痛,口中嚷道:“老咬虫!平白打小爷作甚!”
话音未落,王婆已抄起扫庭竹帚,劈头盖脸打將过来。
这小猢猻抱头鼠窜间,竹篮脱手飞去,二十八个雪梨滴溜溜滚了满街——有陷在驴粪里的,有蹦进阴沟的,
青石板路上倒似撒了一地白玉珠子。
“天杀的虔婆!”鄆哥蹲身拾梨,泪珠儿混著尘土往下砸,
“明日便教武大提了哨棒来,砸烂你这腌臢茶坊!”
话音未落,王婆又泼出半盏隔夜茶,残茶叶子粘了少年一脸。
正骂时,鄆哥眼珠一转,拎著半空竹篮啐道:“老猪狗且等著,待小爷寻著三寸丁,教你认得『死』字怎生写!”
说罢抬脚將个梨核踢向茶坊幌子,那“王婆茶坊”的布招子晃了三晃,
日头正毒,
鄆哥心里没气出,雪梨篮儿在腰间乱晃,只想赶紧找到武大郎,
转过狮子桥,恰见武大挑著炊饼担悠悠走来,
“喂!三寸丁!”
鄆哥蹦到担前拦住去路,“几日不见,倒似那六月里的冬瓜——长得肥了!”
武大搁下担子抹汗,葛布衫子洇著汗渍:“小哥莫取笑,俺这身量二十年来不曾变过。”
“变不曾变,鸭棚里的麦稃倒存了不少?”
鄆哥指著武大郎的脑袋,“听闻阳穀县新开了鸭行,专收绿头肥鸭哩!”
武大圆脸涨成酱色,把炊饼担子往地上一丟,扯住鄆哥道:“俺浑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如何是鸭?你这猢猻休要满嘴喷粪!”
“急眼了不是?”鄆哥脚尖勾起块石子踢进箩筐,“请小爷吃三碗透瓶香,便教你如何个说法。”
两刻钟后,桥洞下小酒肆飘出梅子酒香。
鄆哥啃著卤蹄髈,油手指向紫石街方向:“今日我挎著雪梨去寻西门庆,你猜怎的?
那老虔婆的茶幌子下掛著三盏灯笼!”
他学著酒肆里那閒汉的模样蘸著酒水在桌上画,眼珠子发亮,
“泼皮们都说这是暗门子记號,专门给西门大官人递信儿呢!”
武大捏著酒碗的指节泛白:“莫要编排……”
心中已信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