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市人头案(2/2)
街坊邻居们就劝庄大哥,这事怪你当初自己不带眼,鬼市儿那地方有很多地痞无赖,你去了不但要不回钱,没准儿还得让他们给揍了,就当吃傻子亏算了。
庄大哥不听,一门心思要去找那卖衣服的,就算不动手,至少也得把那一块钱要回来。不过当时天已大亮,鬼市儿早已散了,现在去也找不著人了,只得先忍下这口气。穿上借来的衣服,仍去河边扛大个儿,中午出来洗澡吃饭,下午到茶馆听书,以前一天不听睡不著的《刘秀走国》,当天都没心思听了。晚上早早睡觉,等到四更天爬起来,到院里看人家有劈柴的斧子,拎起来揣到怀里,就去鬼市儿找那个小老爷们儿算帐,寻思:“对方好生將钱退回也就罢了,否则就拿这把斧子说话,庄爷这膀子力气,什么时候怕过地痞流氓?”
鬼市儿四更天就有人摆摊儿了,这时候是又冷又黑,冻得鬼都齜牙,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別。庄大哥怀里揣著斧头,一路走一路找,就看见那小老爷们儿抱著一件衣服,仍蹲在路旁抽菸,大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脸,看不到长什么样,但是连地方都没换,是这个人绝对错不了。
庄大哥火撞顶梁门,心说:“你小子居然还在这儿骗人,敢拿穷哥们儿打鑔,我绝饶不了你!”想到这儿,大踏步走上前去质问,还没等开口,那小老爷们儿也发现上当的买主找回来了,赶紧站起身掉头开溜。庄大哥哪容他逃脱,加快脚步从后边追。俩人一前一后你追我逃,鬼市儿这地方本来也不在城里,往南走不出多远就是片没有人烟的漫洼野地。
当晚阴天,庄大哥在一片漆黑的野地里,看那小老爷们儿嘴里叼的烟锅子里烟火儿忽明忽暗,就盯准了这点亮儿。荒野里没有道路,天又黑,想追追不上,心急也没用,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著。这时候远处传来鸡鸣报晓之声,天渐渐放亮,庄大哥就看那烟锅停住不动了,走到近前一看,顿时嚇得心里好一阵哆嗦,竟是追到了一片坟地当中,也不见那小老爷们儿踪跡,只有根残香插在一个坟头上,周围坟头起起伏伏,一座连著一座,无数荒坟野冢,一眼望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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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大哥一看这片坟地,立时醒悟那小老爷们儿不是人,总听传言鬼市儿上有孤魂野鬼出没,没想到让自己给遇上了,当时吃这一惊非同小可,回去接连几天高烧不退。自古是穷帮穷富帮富,全仗著大杂院里的街坊邻居好心照顾,这条命才算保住,好了之后不敢再去鬼市儿了,要真这样也就没事了。
庄大哥吃傻子亏认倒霉,但这件事不吐不快,在码头干活儿或是到茶馆听书,遇上熟人便讲。有一次碰上了大腮帮子,那是以前的老街坊,虽然前些年搬走了,却没离开天津卫,隔三岔五还能见著。
大腮帮子脑袋大、脖子粗,腮帮子尤其大,所以得了这么个绰號,也是天津卫有名的一个混混儿,对道儿上的事特別熟。听庄大哥说了经过,急得直拍大腿,告诉庄大哥:“哥哥,你太实在了,这根本不是鬼。听说鬼市儿上专门有那么一伙人,趁天黑拿假衣服调包蒙人。你要去找他算帐,他就把你引进城郊坟地,让你以为遇上鬼了,一害怕就不敢再去找他的麻烦了,其实是躲到坟丘后头去了,这小子是吃这碗饭的,肯定离不开鬼市儿。我大腮帮子非给你出这口气不可,今天四更咱哥儿俩就奔鬼市儿,我不信他真能跑坟包子里去。”
庄大哥一听原来还有这种事,也是气炸了肺,心想:“我堂堂五尺多高的汉子,让那瘦得跟小鸡子似的毛贼给耍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要不把这事儿给平了,今后还怎么在天津卫混?”
俩人约定好了,转天四更在大腮帮子家碰头,一路直奔鬼市儿。去得太早了,天黑咕隆咚,路上稀稀落落还没几个人,哥儿俩也不声张,就蹲在最黑的墙根底下,等著那个小老爷们儿出现。
庄大哥来之前心里还有些嘀咕,毕竟那次眼睁睁看著小老爷们儿走到坟地就没影儿了,万一真有鬼怎么办?
俗传黑狗血能辟邪,庄大哥多了个心眼儿,不再拿劈柴的斧头了,头天晚上找了点儿狗血,拿块破布蘸了,揣到怀中防身。此刻蹲在大腮帮子旁边,俩人一边看著过来过去的人,一边商量等那小老爷们儿现身后,不能打草惊蛇,得给这傢伙来个出其不意,二话不说直接按到地上。大腮帮子是混混儿,平日里专以讹人、敲竹槓为业,“平地抠饼,抄手拿佣”,没理的时候还要讹人,何况眼下占著理,理所当然要逮著蛤蟆攥出尿儿来,不让这小老爷们儿掏钱了事不算完,得了钱哥儿俩一人一半。
庄大哥连说不行,他就要自己那一块钱,剩下的全给大腮帮子,要不是大腮帮子这么仗义,把这鬼市儿上的门道儿给说破了,自己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大腮帮子也不推辞:“那就这么地了,等会儿完了事,咱哥儿俩吃早点去,想吃什么都算我的。”
旧天津卫,不管多困难的人家,哪怕晚上回去吃混合面儿,早晨这顿早点也得吃好了,就讲究这个。管油条叫餜子,来两根棒槌餜子,外边包上刚摊好的绿豆面煎饼,抹上面酱、腐乳,再撒点儿葱辣椒,这就是煎饼餜子。据说是打山东那边传过来的,山东人习惯用煎饼卷大葱,百多年前传到天津给改良了。除了煎饼餜子,还有锅巴菜。锅巴切成碎块,浇上滷汁儿和调料,配烧饼吃。天津卫回民多,回民两把刀,一把卖切糕,一把卖牛肉,做的烧饼也是一绝。此外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早点,天天换著样吃也吃不过来。庄大哥和大腮帮子起得早,这时候都已经饿了,蹲在墙根下商量著吃什么早点。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但是天太黑,还起了雾,也分不清是人是鬼。
哥儿俩睁大了眼,仔细分辨过往之人的形貌,等了很久,终於看见那小老爷们儿从跟前走过,戴个大皮帽子,走起路来鬼鬼祟祟。庄大哥一眼就认出来了,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大腮帮子,提醒他就是此人。等那人走到近前,俩人同时伸手將那人拽住。
小老爷们儿一见庄大哥,立时明白了,忙解释自己也是穷人,上次是急等著钱用,实在没办法了,要是有对不住二位的地方,还请多担待,现在立马奉还,说著话掏出几张钱幣。
大腮帮子一把夺过钱,把小老爷们儿推到墙根死角,天黑看不清,用手摸了摸,估计这一沓子钱有整有零,大概是五六块。他觉得差不多了,问庄大哥怎么样,这事算了吗?要是不算了,那么等到下次什么时候没钱了,再来鬼市儿敲这傢伙的竹槓。
庄大哥说这钱是太够了,可万一这小老爷们儿不是人,它身上的钱到天亮就变成冥幣鬼票子了,该如何理会?
大腮帮子是个混混儿,自认为神鬼都怕恶人,一齜牙说不要紧,咱就在这儿等到天亮,看看这钱到底是不是鬼票子。
庄大哥一听也对,俩人就把那小老爷们儿堵在墙角。大腮帮子得了钱高兴,跟庄大哥说:“你今天也別去河边码头干活儿了,吃过早点咱哥儿俩回家睡觉,中午我做东,登瀛楼饭庄好好喝一顿。”庄大哥说:“那敢情好,要是下馆子那还吃什么煎饼餜子,吃了早点占地方,登瀛楼的九转大肠、罾蹦鲤鱼、清炒虾仁儿多解馋哪……”
刚说到这儿,忽然颳起一阵大风,將雾气吹散了,天也蒙蒙亮了,脸对脸能看清人了,这时就听有人喊了一嗓子:“哎哟!出人命了!”
周围的人闻声都跑过来看热闹,庄大哥和大腮帮子还纳闷儿呢,哪儿出人命了?瞅见附近的人都往自己这儿看,想起身后还有个小老爷们儿。俩人转头一看,惊见身后是具无头的尸体,脖子上没血,毡帽掉在一旁,脑袋却不见了。
有巡逻队的人闻讯赶过来,当场把庄大哥和大腮帮子扣下了,又从庄大哥身上搜出一块满是血污的破布,这回俩人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审讯的时候,说夜里遇上一具没脑袋的行尸走肉,谁能相信啊?
警察一开始认定是这两人谋財害命,在某地杀了人,身上有带血的破布,又有钱,这两样全是证据。还有许多目击证人看见这俩人在尸体旁边,看来是想趁著天黑起雾,要把尸体抬出城去毁尸灭跡。
开始说的那个1號案,是在鬼市上捡了颗血淋淋的女子人头,这2號案则是在鬼市儿上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都和人头有关,所以同样被称为“鬼市人头案”。1號案的案情很简单,就是一件凶杀分尸案,线索也都对得上;而2號案却让破案的人员犯难了,办案这么多年,从没遇上这么离奇的事。
2號案初看並不复杂,可证据全都对不上,尤其是这俩嫌犯,在公堂上熬刑,打死也不承认。问题是那两位想认也认不了,即便是屈打成招,也总得把死者的身份搞清楚,还有犯人在哪儿作的案,使用的是何种凶器,人头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庄大哥和大腮帮子本身就毫不知情,又哪里编得出这些口供?
再进一步调查,庄大哥怀里揣的破布,確实是狗血不是人血,其余的线索全查不出来,把这俩人在狱里关了半年多,一直没有確凿的证据能定罪,只好让他们取保候审。庄大哥在狱中饱受折磨,放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废了,丧失了劳动能力,没过多久便冻饿而死。大腮帮子是混混儿,身上伤越多越吃得开,残废了也不要紧,据说活到了解放之后,20世纪60年代才去世。
由於呈报上去的案件不能涉及鬼怪之说,就成为悬案了。那时的警察局是报喜不报忧,破了案大肆宣扬,破不了的案子对外只字不提,所以前后两件“鬼市人头案”,各家报馆爭相报导的都是1號案,仅有几家不起眼儿的小报提到了2號案,还是报馆钱从內部买来的消息。这件耸人听闻的案子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民国时期破案的技术手段还比较落后,这件奇案始终悬而未解,时至今日仍是一桩悬案。解放后破除迷信,“鬼市人头案”的2號案几乎没人再提了,只是从以前留下的旧报纸上,还能找到一些踪跡。
基於此案引出了不少民间传说,更为诡异惊悚。比如说没头的死尸到鬼市儿买火柴,要照个亮找自己的脑袋,还有说这地方以前有怪物,明朝刚建卫的时候,鬼市儿一带很荒凉,有夫妻两人深夜时分从这儿经过,途中又飢又渴停下歇息,遇到一个好心的老太太,给了这对夫妻一些乾粮。两口子吃完就全身麻木动弹不得了,只见那老太太露出一张毛茸茸的狸猫脸,抱著丈夫的脑袋啃,连皮带肉带骨头吃了个乾乾净净,要吃那妻子的时候,天亮有马队经过,把这妇人救了起来。人们得知此处有怪物,便埋了尊石佛镇压,从那时起倒是没再有过妖怪吃人的事。但很多年后,石佛毁於兵火,夜里有人路过总听到那儿有人哭泣,甚至能看到一个没头的人在附近徘徊,这地方就是后来的鬼市儿。
最离奇的传言说那无头尸体,是被老魅所附,死人本身不能说话,何况是没头的尸体。跟庄大哥等人说话的是老狸猫,附在死尸身上戴著个大皮帽子,拿假衣服蒙人钱財,得了钱买香火买肉吃,天亮后怪物跑了,只剩下一具无头的死尸,那就指不定是从哪儿来的了。这些事情大多是以讹传讹,不足为信。隨著时间的推移,第二桩“鬼市人头案”的真相已经永远无解,前些年偶尔还能听老人们提起,但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