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杀人夜(1/2)
孔九郎出了王家大院,忍不住露出笑容。
妥了。
只要王老爷首肯,他就敢去请绿头陀进村。这种事情,也不止一次了。
朱小鬼,寧大脚,你们这两个小东西,竟然当眾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威信扫地,老子要是不报復回去,今后还怎么当社首?
原本只想勒索勒索你们这两个外地人,只要乖乖上供,也没想要你们的小命儿。
可你们当眾欺我太甚,那就死去吧。
孔九郎报復朱寅和寧採薇,当然不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而是为了利益。
他不狼狼报復回来,社里的兄弟们,今后就没人再怕他了。
没人怕自己,自己这个大哥也就当到头了,
孔九郎不知道的是,他这几天,早就被朱寅的人暗中盯上。
从他出家门,到去王家大宅,然后再出村,都被朱寅派出的眼线盯著。
此人蛮横惯了,完全没有防谍意识,不知道自己的行踪,都在朱寅的监视之下。
於是,他从王家大宅一出来,就直接出村,骑马往西北而去。
那个方向,正是绿头陀所在的宝华山!
朱家的葡萄,完全熟了。
一串串的葡萄沉甸甸的,引得几只蜜蜂嗡嗡打转,留恋不去。
就连院子里开的满树金黄、香气浓郁的桂,它们也不爱搭理了秋高气爽,岁月静好。
朱寅和寧採薇坐在葡萄树下,一边吃著葡萄尝鲜,一边閒聊。
“呸。”寧採薇吐出葡萄皮,“古代葡萄虽然小,可也真是好吃,味道比那什么阳光玫瑰,好太多了。”
“嗯,你刚才说到哪了?哦,赋税的事。我们大概要交多少秋税?”
朱寅摇头,“这就是个坑。臥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是我们的,不打一粒粮食,却要交纳田赋,太腐败。”
“正税每亩五升米,再加0.4升火耗,五十亩所谓的田,就要交27
0升米。价值一两三钱银子。”
『是不是不多?但这只是正税。还有役银,你可以理解为丁税。
丁口是十五以上六十以下。”
“张居正一条鞭法,田赋、役、杂役合併入亩,全部折算成银子,计算很复杂,估计我们总共要交纳四两左右。”
朱寅说到这里笑了笑,“你知道富甲一方的张家交多少么?才五两,比我们也就多缴纳一两。”
寧採薇剥了一颗葡萄塞进他嘴里,皱眉道:“为什么?士绅免税?”
朱寅摇头:“大明朝从未有过官绅免税,从来只有优免而已。而且优免的不是税粮,还只是条鞭(费)。”
“不纳粮的,只有赏赐的功勋田。按照制度,即便张家官居一品,也免不了哪怕一石粮税。”
“后世很多人不懂,张口就说明朝官绅免税。”
“官绅能减免的,其实只是杂役(物料费),减免额还很有限。”
“以张家的產业,每年至少要交纳千两,却只交纳五两。”
朱寅说到这里,就想起歷史的重复怪圈。
“这不是税制出了问题,也不是优免政策出了问题,是財產登记出了问题。”
“按照明朝的税制和优免政策,官绅们同样要交纳大量赋税,逃不掉。”
“可实际上,他们却逃掉了。可笑后世很多人,以为是税制和优免问题。”
“明初鱼鳞册登记八百多万顷纳税田,到了明朝中后期就只剩下四百万顷纳税田,少了一半还多。难道田土还会凭空消失吗?”
寧採薇也明白了,点头道:“不是税制和优免问题,是吏治问题“吏治腐败,导致財政登记彻底失效。明明富甲一方,可在官府的记录却是普通人家,大量產业不登记,帐面上不存在,也就无从征起。”
“可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官府不登记,大量田產在法律上也就没有主人,没有田契。那么法律上就不承认產权啊。”
“那些大地主,寧愿没有產权田契,也要逃税?法律不承认的田土,怎么证明是自己的?”
朱寅笑道:“你又问起关键问题了。其实只要吏治足够腐败,就完全可以操作。”
“比如我们在臥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五十亩没错,可如果改成五亩呢?”
“完全可以少一个零,从五十亩改为五亩啊。如此一来,剩下的四十五亩,不就瞒住了?”
“地方还是臥虎山下,鱼鳞册上的地点也没有变,证明就是我们的地,產权在,地契有。只是数目变了而已。”
“大家都知道是五十亩,不是五亩。可官府的登记纳税田亩登记,就是五亩。”
“就像价值十亿的国有资產,东西实实在在摆在那里,可硬是被评估为一亿贱卖。法律上另外九亿承不承认有什么关係?反正產权就是买家的。”
“张居正开革,重新清理丈量田土,纳税亩数一下子增加到七百多万顷。可他一死,纳税亩数又跌到四百万顷,朝廷上下心知肚明,
却没人去管,包括万历。”
“等到后来满清入关,屠刀一杀,好傢伙,重新登记的田亩数量达到1100万顷,你说明朝瞒报了多少田地?”
“同样,隱瞒的不仅是土地,还有人口。家里有一百个奴婢,完全可以登记为十个。”
“这就是为何晚明时期有將近两亿人口,官面上却只有六千多万。”
“明朝没有有效的人口统计,数据都是假的,一年抄一年,明末甚至还在抄明初的数据。”
“就说青桥里,实际上有六千多人。但官面上只有一半,交税的也就是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是人身关係上依附官绅的奴婢和隱户。这些人明明存在,却偏偏没有黄册登记。”
“明朝人口增加几倍,经济上也比国初强的多,可財政收入反而越来越少。”
“商税就真正是制度问题了,更不堪言,简直惨不忍睹,守著金饭碗討饭,穷死。”
寧採薇嘆息一声,“基层都这样了,歷代皇帝为何不採取措施?
等死么?”
朱寅冷哼一声,“我是明太祖的子孙,按道理很多话不该我这个后裔来说。但我要说实话,明朝皇帝是真的差劲。”
“十几个皇帝没有几个像话。假如万历真是明君,凭他在位四十八年时间,完全有机会挽救明朝。可惜他不但能力一般,私心也太重了。”
“他们甚至看不到危机,不知道真正的问题所在。不抓兵权,就是他们最大的愚蠢。”
“真以为当了皇帝,位居中枢就是天子?什么是天子?兵强马壮才是真天子。”
“真要有能力,有公心,皇权又在手里,几十年下来怎么还能亡国?”
寧採薇笑道:“那你好好干,我们要是掌控明朝大权,天下就有希望了。”
“朱家到底行不行,就靠你这个小老虎了。一定要替你祖宗爭口气啊。哦耶,加油。”
朱寅站起来,垫著脚给寧採薇摘了一串葡萄,继续说道:
“世胄蹋高位,英俊沉下僚。明朝的科举制度,也越来越僵化了。虽然国初的恩荫制度近乎瓦解,可考中功名的人,多是官宦子弟。”
寧採薇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青桥里的几个秀才,除了顾起元,都是官绅家庭出身。”
“但这也很正常。官绅家庭的子弟,更容易考中。不过总体而言,科举已经是最公平的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却见机灵鬼一般的康熙走了过来。
“主公。”康熙稟告道,“我们盯了孔九郎好几天,今天终於发现他去王家了。”
“他去王家不久后出来,带著两个青皮,骑马出村。”
“我们跟出去二十多里,確定他往宝华山去了——
朱寅道:“你们继续暗中盯著,记著我叮嘱的跟踪六法,不要弓起他的怀疑。”
“是。”康熙领命退下。
如今对这救过自己性命的小主公,康熙兄弟敬佩的五体投地。
寧採薇冷笑道:“方鉴的提醒没有错,这孔九郎果然想找绿头陀。肯定是为了对付我们。
“八成是对付我们。”朱寅小脸上满是杀意,“也好。我们就趁机灭了绿头陀和孔九郎这两个祸害。”
“你不是想低价收购填玉阁,却缺钱吗?钱来了!”
宝华山,狼吻岙。
这里山高路窄,石窟密布,野林凶恶。站在山顶往西,能看到棲霞山。
如此胜地,竟已沦为贼窟了。
此时的狼吻岙山口,居高临下的设置一道山门,几个面目凶狠的贼人,据关而守。
只要官军上山,无论从哪个方向来,山上立刻就能看见。
加上每次都有人通风报信,官府几次上山进剿,不但劳师无功,
还死了不少人,就再也不来了。
此时,孔九郎带著两个兄弟,翻山越岭的来到狼吻岙的山口,脱下斗笠笑道:“是我!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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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怎么来了?”守著关卡的山贼打开山门,放孔九郎进来。
可见,孔九郎和他们很熟。
“大菩萨心情怎么样?”孔九郎问道,“我这次来,是为大菩萨介绍生意的。”
所谓介绍生意,当然是打家劫舍,杀人夺財的生意。
绿头陀之所以作恶多年还逍遥法外,就是因为在山外各地,有孔九郎这种人为虎作张,狼狐为奸。
那贼人哈哈笑道:“有生意了?那好的很!兄弟们在山上閒的快要发霉了。九哥今日拉一单好生意,大伙趁机下山遛遛。”
很快,孔九郎就被带入“聚义厅”,那凶名远扬的绿头陀,正在左拥右抱的吃酒。
厅中几个酒客,都是贼人中的头目,一个个喝的醉的。
绿头陀是个痢痢头,五官比较深邃,然而相貌又十分丑陋,不但满脸横肉,而且长著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子,身材也很魁梧,看上去就像一头人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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