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杀将(2/2)
山雨中,对面也是重重山岭,雾霭沉沉,但依然可以看见,无穷无数的旗帜飘荡在岭上,那是南诏军驻扎的地方。
高骈对众将大骂:
“但现在是打仗!是国战!军争之处,死生之地,社稷存亡。你在军中做买卖,你捞了钱,这仗败了,你拍拍屁股走人了。但对国家意味什么?此战,我军集数万精锐于此,胜了,南诏百年边衅不在,百姓也可以稍稍喘口气,败了,朝廷失此精锐,川西不得安堵,社稷至此而乱。”
“这个时候,你和我说关中兄弟,这个时候,你和我说怀仁得人!放你娘的狗屁!”
这是高骈第一次当大伙面骂人,这个爱写诗,爱神仙道的老武夫,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倜傥风雅,但骂起人来,也是那个披坚执锐的匹夫!
他将安几上摆着上摆着的横刀,直接抽出,然后丢在地上,冲所有人大喊:
“此战,军中无兄弟,无父子,无关系,只有帅和将,将和兵。我令上前,你就给我上!我令后退,你就给我退!谁违我令,我杀谁!做不到的,现在拿刀自戕,我全你体面。可你要是在战场上做不到,害我军中弟兄,那我必杀你满门!”
此时,全场军将没一个敢喘气的,就连高骈的体己幕僚们这会都口干舌燥,他们这位使相是真的发怒了。
天子之怒,他们不晓得,他们知道,使相怒,真可要他们满门性命!
当然,这里面有个悖论,那就是军中渤海高氏子弟着实不少,要是这些人战场上不力,要被砍满门,那是不是高骈也要被砍。
但没有一个人敢抖这个机灵,他们这会都汗涔涔地伏在地上,齐呼,为国家,为圣上,为使相,拼死决战。
于是高骈怒吼:
“那还不各回本阵,整肃军威?再敢颟顸不战者,就休怪我刀不利!”
众将齐齐呼吼,然后淋着山雨下山,往各自的本阵丧魂奔去!
此战就是战死了,也不想再面使相之威,真让人骇魂。
……
右神策镇遏兵马使高柷这会在几个邠州牙将的搀扶下,丧魂落魄下山了。
后头一个牙将举着大伞,够高柷挡雨,他自己则整个人淋在外面。
这个时候,一个牙将忍不住抱怨道:
“使相今个是咋了,威那些川西将也就是算了,怎么把威撒在咱们关中老兄弟身上啊!咱们都是自己人啊!”
没错,像右神策军邠州镇,自高骈的爷爷开始,就是高家的基本盘,高骈的爷爷从这边升到节度使,高骈的父亲也是从这里升走的,高骈也是从这里走的,他走后,就是高骈的从弟来做镇遏兵马使。
可以说,高氏四代人,于邠州镇累世亲故,是比长安的内神策军都要亲的自家人。
高柷这会离了大营老远了,才满满回过魂来,说个毫不夸张的,刚刚他兄长用铁如意敲碎案几的时候,他高柷差一点就尿了。
别看是从兄弟,别看都姓高,但高柷就没上过几次战场,在关内也是和鄜坊兵他们一起做做生意,哪里能扛得住高骈的虎威?
他们这一系的高家是渤海高氏,明面上是高敖曹这一系传下来的,但实际上族籍上写的就是北齐高氏一脉下来的。
他们这家,人疯起来,是真的杀人不眨眼,那一刻,高柷是真的觉得高骈能杀自己!
自己也是飘了,大战在即,竟然敢在高骈面前忤逆他,真的是快活日子过久了。
这会听那牙将抱怨,他也只敢替自家兄长解释:
“小朱,少说几句,现在我兄长心意还不知道吗?他是要留名青史的,现在谁挡了他的路,他就杀谁?念什么自己人?没用的。”
那个小朱的,是邠州军的一名牙将,叫朱玫,其人世代为邠州牙将,其中四代都是在高家下面为将,所以被高柷认为是自己人。
这个时候,后头给高柷、朱枚几个撑伞盖的牙兵,忍不住插嘴道:
“使君说的是,我也觉得使相是想有大作为,细看使相这么多年,也胜仗无数,却没一个可以祭告太牢的大胜,一旦此战使相定南诏,解决朝廷百年边患,死后都可以谥号‘武穆’了。”
前头走着的高柷一下子愣住了,这还真说的有道理。
自家兄长这些年求神问道的,不就是想求一个不朽名?现在一旦真的打下南诏,咱那大兄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到时候真的谥“武穆”,就是青史有其名啊。
而自己作为高骈从弟,百年后,史家著史,兄长肯定是单独列传,而他们这些族亲、大将,岂不是也能附在传后?
一下子,高柷的心头一下子就火热了。
他多少明白兄长的心思了,的确,咱这大兄是能打,从西北打到西南,堪称国家干城,可这些战功固然多,却没有一个可以盖棺定论的大功劳!
那什么可以盖棺定论的?那必然是一战而破一国啊!尤其是像南诏这样的百年大国。
昔日苏定方如何青史留名?是因为他随李靖北征突厥吗?不是!那打得再好,也不过是李靖的,他能有大名,还不是一战攻灭了百济?
高柷越想越对,正要对后头指伞盖的汉子夸一句,旁边那个朱枚就指着那人的鼻子,恶声恶气:
“王行瑜,要你多话?偏显得你能耐?好好撑伞,恁多废话!”
这下子,本要夸一句的高柷,将话咽在了嘴里,然后带着牙将们匆匆敢往营地。
看来这一把确实要好好打了!没准,咱高柷也能青史留名呢!
于是,脚步更加轻快了。
……
高骈所驻的龙苍岭,西南十里,天井山坝。
赵怀安正顶着蓑帽,带着幕僚、义社郞们冒雨巡营。
此时,狭窄的山坝内,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都是那种十人一伙的大号帐篷。
保义都的随军苍头和乡夫们同样顶着蓑帽,在坝下搬运着物资,因为没有时间建仓,大量的物资只能摞在一起,用帐篷盖着。
虽然冒雨干活,但苍头和乡夫们的热情却很高,只因为他们不仅干完活能有一口热汤喝,最重要的就是能拿到钱。
他们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保义都从邛州救下来的,按道理他们已经算是随军奴隶了,那些裹着青巾的就是这些人。
然后像其他乡夫,则是各县征发过来的,然后分到他们保义都的。
国朝初年,还行租庸调制,所以当时征发劳逸、支军,皆是百姓义务,可自用两税法后,百姓再征调就需要朝廷给钱了,因为此前他们的劳役已经折算成钱粮交付过了。
可这都是理论,这些乡夫们被征来后,每日干活,却一个大子都没见过。只因为从来都是从百姓手里捞钱容易,如何见过从地方上漏钱下去的?更不用说比地方更强横百倍的军中了。
所以,这些人纵然已经交过劳役税了,也依旧要来支军免费劳作,不得不说,发明两税法的真是个人才。
可这些人自分到保义都后,情况却不同了,人家武士都是每日给大伙结账,做一天就给一天的钱,这是哪来的好菩萨?
所以这些人巴不得这仗打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回去直接起大屋,娶婆娘,也过上美日子。
这会,这些人见赵怀安过来,纷纷弯腰感谢。
赵怀安一路上也点头微笑,心里却古怪:
“别说大唐也真是创业的好时候,给这些人正常发工资,都能让这些人感恩戴德,这让资本家都羡慕得流泪。”
和一些眼熟的打过招呼后,赵怀安问旁边的薛沆,他这会是判官,也兼着兵曹的活,刚刚就已经带着一批兵曹吏到各队巡查过了。
他问薛沆:
“老薛,军中兄弟们士气如何?”
薛沆不苟言笑,挺着铁棍走在赵怀安身后,听都将问了,忙道:
“各队士气都很高,都在说要在后头决战中为都将立下不世之功!都将,兄弟们这会心气都高着呢。”
赵怀安哈哈一笑,夸道:
“果然是我赵大的兄弟,好!很有精神!”
然后赵怀安就小声问道:
“军中兄弟们对于后面去淮西都有什么打算?”
之前赵怀安就让薛沆去透风,看看众将和下面的吏士们对于去淮西有什么想法的。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让薛沆他们先以小道消息去探探风的,如果小道消息得人心,那很快就会出正式通知,如果大家反弹大,那就需要再想其他办法。
总之,赵怀安肯定是不能拉一帮人进来,就说要带着兄弟们去淮西干,到时候兄弟们有想法,是说还是不说呢?都没有个转圜商量的空间。
因为赵怀安和后面的背嵬们拉了距离,薛沆也凑到身边,压低声道:
“兄弟们都乐意随都将去淮西,他们这次这般勇战,也是想帮都将立下大功,到时候去了淮西也不使人小瞧了。”
赵怀安心中感动,果然我以诚待大伙,大伙也以诚待他。
可薛沆下句话就是这么说的:
“弟兄们都知道淮西是好地方,到时候随都将到了淮西,择一大邑,也起庄园,养一群美妾,到了那里就是人上人!”
赵怀安的感动戛然而止,僵着笑道:
“是这个理,咱赵大做防御使了,兄弟们自然也要进步,都做人上人!”
那边薛沆也理所应当的点头,然后就又说了一件事:
“都将,杨帅那边有人过来,让咱们这些旧将都去,你看咱们去吗?”
赵怀安毫不犹豫:
“去,肯定要去,这是喊咱们一起抱团取暖呢?后面决战,兵凶战危的,多个朋友,就多条路!”
说完,赵怀安就让背嵬们把队将们都喊来,都一起去杨帅那边露露脸,和那些川西将们都混个脸熟。
别到时候,不认得他赵大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