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赏同罚异,遭时定制(1/2)
第238章 赏同罚异,遭时定制
翌日清晨,永寿宫中。
“几时了?”
做了好些年皇帝,早起伸手去枕头下摸手机的习惯,早就变成了人工报时。
“陛下今日醒这般早?”刘皇后正在一旁梳妆打扮,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快到卯时了。”
将近卯时当然不算早了,廷议就是卯时开始。
但皇帝已然一月不曾廷议,习惯晚睡晚起,时常要接近辰时才会睁眼。
朱翊钧揉着眼睛躺卧起来。
呵欠连天:“今日要早朝,心里记着事,早就半梦半醒了。”
皇帝有皇帝的决断,首辅也有首辅的决断,被武宗搞怕了的张居正,仍旧是撂了挑子,不肯给皇帝升腾宇宙之间的打算做垫脚石。
无奈还是得皇帝自己出马,去文华殿上装模作样一番。
“陛下昨夜怎么不说。”
刘皇后埋怨了一句,她若是知道要早朝的话,就让皇帝早点歇息了。
许是回想到了什么,刘皇后脸色有些羞红,别过头去,拉响了梳妆台旁的铃铛。
听了动静,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
朱翊钧搓了搓脸,掀开薄被,双脚踩在了地上:“朕昨晚想了想,皇后正月初九的诞辰,还是小做一番吧,深宫不记年岁,要是诞辰都省了,着实蹉跎皇后年华。”
说着话的功夫,接过左右递来的热巾。
刘皇后头也不回:“还有半年的事,说这么远作甚。”
皇帝将今年的事都安排完还不够,竟然都安排起明年的事情了。
这话并没有等来皇帝的回应。
或许是懒得答。
也或许是皇帝刷牙的时候从头到尾一丝不苟,不会咕噜一阵就抽空说两句话。
“再说,陛下自己八月的万寿圣节都准备省了,哪有不夫唱妇随的道理?”
刘皇后到底本分,看事情颇为淳朴。
朱翊钧洗漱完,起身走到梳妆台旁,劝道:“宫里隔三差五摆席也不好,朕省下来的银两,正好给皇后诞辰用不是。”
顿了顿,他将下巴搁到皇后的肩膀上,轻声道:“吴贵人今年生子加封,朕若是这时候省了皇后的寿宴,容易叫人背后说闲话。”
说罢这话,朱翊钧状若无事地直起身,揉了两下皇后的肩膀。
讲闲话自然是多方位的。
或许是批判皇帝沉迷美色,专幸吴氏,或许是皇帝不能齐家,致使后宫争宠,当然,以朱翊钧如今的权势而言,更多还是担心宫里宫外嚼皇后的舌根。
皇后这才意识到皇帝的考量,心中不由得一暖。
总有命妇转述,说坊间编排皇帝如何残暴,如何喜怒无常,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弄得好像她这个枕边人看到的柔情都是做梦一样。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停下了动作,伸手覆住皇帝搭在肩上的手掌。
朱翊钧笑了笑,反手握住皇后的手:“朕稍后给王世贞去口谕,让他提前准备皇后的寿词。”
别问为什么这么赶,因为到时候王盟主怕也不在京中了。
刘皇后一听王世贞,方才还温婉的神情立刻削去三分:“陛下还是换个人写寿词吧,我不喜欢王世贞。”
朱翊钧一怔,惊讶围着皇后看了两圈。
他捧住皇后的脸颊,语气夸张道:“哎呀呀,王盟主如何罪大恶极,竟能把咱们上善若水的刘姐姐都得罪了。”
别说外朝了,就是李贵妃也没让刘皇后指名道姓说过坏话。
朱翊钧想不惊讶都不行。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冷笑道:“上次我在陛下桌案上看到这厮写的《金瓶梅》,其中一页还折了一角。”
“什么西门庆与妻妾行欢,兴致上来了,张口便是‘娼技’、‘淫妇’之类的话,妻妾们被骂了也不恼,只当他是玩笑话……”
她伸手掐住皇帝的大腿,没好气道:“这厮就会写这些,还坏了陛下的纯良,莫说本宫只是厌恶他了,就活该给他浸了猪笼!”
朱翊钧吃痛,额头微汗。
他连忙抽身而退,打了个哈哈:“时候不早了,朕先去正殿垫垫肚子,稍后还要早朝。”
说罢,只来得及给张宏使了个眼色,便狼狈离开了暖阁。
张宏抱着皇帝的常服,连忙跟去了正殿。
皇后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帝的身影颇有仓皇逃窜的味道,不由掩面失笑。
……
用过早膳,悉心穿戴。
人模狗样的朱翊钧,风采照人地从永寿宫内走了出来,前呼后拥地前往忠诚的文华殿。
“陛下,张辅之昨日默了二十七人出来。”
李进跟在皇帝身侧,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名字的纸。
朱翊钧偏过头,顺手接过。
孔承厚、孟彦璞、颜嗣慎……不愧是千年世家的底蕴,什么事都不落人后。
朱翊钧腹诽一句,继续往下看。
邹元标、赵南星、雒于仁……他就知道,想找死的人,哪怕当初南郊给这些人放回去,也会以别的方式回到天牢里。
朱翊钧摇了摇头,正准备往下看,却看到一个意外的名字。
殷诰?
朱翊钧不由得皱起眉头。
好个殷士儋,还真是会让人难做。
趁着皇帝御览的功夫,李进再度开口:“张辅之请求陛下,以此赦免他几位叔伯,以及些许近亲。”
朱翊钧闻言,疑惑地别过头:“抵命归抵命,朕有说过由他来指定?”
二十七人还不够塞牙缝,张辅之!让朕看看你的极限!
李进一怔,险些没反应过来。
朱翊钧收起了张辅之名单,随意地摆了摆手:“别放回翰林院了,扔去徐阶身边看着,给他时间慢慢想,到时候一并带上。”
翰林院人多眼杂,自然不如徐阶府上清净,顺便还能避免其人压力过大,失心疯砍伤了翰林院的室友。
李进唯唯应命:“万岁爷果真是优待士子的仁德之君。”
当然,面上是这么说,心里是不是这么想就不一定了。
从李进执掌东厂多年的视野看来,皇帝杀的人着实不算多,也就世宗皇帝一天杖死的量,相反,今上最令人震怖的地方在于,样太多了!
不是挑个儿子杀,就是自己选族人活,假装饶命流放到半途才自知不能幸免,被杖杀时还要高呼万岁,谁看的不抖三抖?
朱翊钧倒是自我感觉良好,浑然不觉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今晚该去仁寿宫了?”
婕妤贵人什么,没有单独的宫殿,通常是把人叫到万寿宫侍寝。
只有居永寿宫的皇后,以及仁寿宫的李贵妃,皇帝不得不移驾亲临。
张宏上前一步:“万岁爷好记性,是该贵妃娘娘了。”
皇帝现在有封号的后宫,拢共也就六人,侍寝还得去掉吴贵人。
如此自然用不着抽签,除了来月事,其余时候都是轮岗。
朱翊钧沉吟片刻,摇头更正道:“这几日都唤韩宜妃侍寝。”
张宏有些不明所以。
封号后妃中,皇后与贵妃最得宠,吴、王两位贵人侍寝最繁,反倒是韩宜妃、张顺妃不上不下,最没存在感。
万岁爷怎么突然迷上韩妃了?
虽说打破轮岗的规矩有点突兀,但张宏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多嘴:“奴婢稍后便去知会韩娘娘。”
朱翊钧点了点头:“不必准备肠衣。”
张宏闻言,转头与李进对视了一眼,两人脸色不约而同浮现喜色!
万岁爷这是想通了啊!
张宏忙不迭点头:“是,是。”
赫然是囫囵话都说不清了。
朱翊钧懒得理会这些太监又在脑补什么,怀孕得讲基本法,一年一胎的高质量结果,正好堵住外朝谏言选秀的嘴。
顺便,也治一治外朝被武宗皇帝吓出来的病。
……
文华殿。
今日廷臣来得格外地齐全,少长咸集,贤愚并列,两班绯袍大臣一路蔓延到文华殿门口。
跳出三界外的户部尚书王国光、工部尚书朱衡,今日重归现世。
整日泡在五军都督府的王崇古,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文臣。
自陈不职,伏乞罢免的大理寺卿王三锡、佥都御史徐一忠,被请上了文华殿。
甚至于,连移嫡袭爵后沉寂年久的成国公朱希孝,也东山再起,穿上了纠仪官的衣饰。
久违的三道净鞭,在文华殿内响起。
张居正与申时行各领左右两班,率先下拜,殿内绯袍,次第而礼。
“问陛下躬安。”
在群臣合唱之中,皇帝缓步自侧殿而出,施施然坐到了御座之上:“朕躬安。”
许久未在文华殿坐班,朱翊钧挪了半晌,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坐姿。
朱翊钧一面摸索着此前的贴合感,一面看向朱希孝,温声道:“成国公病情彻底痊愈未?”
当初朱希忠杀戮亲王,固然将事情办漂亮了,却多少有些犯忌讳。
朱翊钧便以惩戒之名,将成国公的爵,移到了朱希孝这一房。
即便如此,朱翊钧还是有些担心这一家子被人忌恨,又夺了朱希孝锦衣卫的差使,让其在家修养。
如今情随事迁,也是到了出来做事的时候了。
朱希孝连忙下拜:“陛下,臣区区贱恙,今岁入夏时分,便悉数痊愈了。”
皇帝没喊出来做事,那就大病难治;皇帝喊出来做事,那就是生龙活虎了。
朱翊钧轻轻笑了笑。
他目光又移向总督仓场侍郎范应期:“范卿,家中可还安好?”
范应期抿了抿嘴,躬身下拜:“臣治家不严,安敢劳陛下关切,家中只舍了些许腌臜物,并无大碍,日前来信说,正在按察司与报社、以及泼皮文人对质受审。”
朱翊钧满意颔首。
也算是误中副车,将一场民乱按在了萌芽之中。
皇帝自然不能每名大臣都关照到位,叙过闲话,自然要开始议事了。
朱翊钧转头看向张居正:“元辅,日前廷鞠的荷案,结果如何?”
无数道目光落到大理寺卿王三锡、佥都御史徐一忠身上。
两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出面裁决,可没有争辩的余地。
张居正手持笏板,上前一步:“陛下,综览法司卷宗,此案为时任刑部侍郎翁大立、五城兵马司把总张国维,所炮制的冤案。”
“时任刑曹王三锡、徐一忠,迎奉上官,不辨是非,独刑曹潘志伊分明案情,拒不签印。”
朱翊钧静静听着。
他自然早就知道结果,眼下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等到张居正把话说完,朱翊钧才哦了一声:“朕还说王廷尉为何屡屡想将此案办做铁案,原来如此。”
大理寺卿王三锡垂着头,对皇帝的质问,丝毫没有反应。
佥都御史徐一忠已然下拜告饶:“臣有罪!臣乞罢免!”
朱翊钧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徐卿彼时为了升迁迎奉翁大立,如今又求着朕罢免,何苦来哉?”
他只是有所感慨罢了,倒也不是真要问一句为什么。
见徐一忠叩首不已,涕泗横流,朱翊钧只得摆了摆手:“罢了,你自去吧。”
靴子落地,煎熬了数日的徐一忠险些瘫软在文华殿上。
一旁的蒋克谦颇有眼力见,示意金吾卫带其离殿。
处置了徐一忠,朱翊钧干脆一气呵成:“南京刑部尚书翁大立,五城兵马司把总张国维,炮制冤案,论死。”
“大理寺卿王三锡,助纣为虐,又对抗审查,欺君罔上,罪加一等,贬为庶人,夺去出身以来文字,永不叙用。”
话音刚落。
方才还是显赫廷臣的王三锡,眨眼便被两名金吾卫架在当中,三下五除二,直接扒去了一身禽兽衣冠。
王三锡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死死咬着牙关,被架出了文华殿。
“啧,果真没丢份。”
朱翊钧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一句——他还以为王三锡会惊慌失措,叫嚷着,我是来文华殿开会的,你们要干什么如此云云,不曾想,还真有几分气度。
当然,也就止于调侃了,总不能因为其梗着脖子不服罪,就继续降罪吧。
群臣对该案的处置早有心理准备,对于这个结果,几乎所有廷臣都是目不斜视。
或许是慑服于皇帝的威势,文华殿内格外沉寂。
但事情到这里显然还不算完,案子不过是切入而已,削一削山头才是正经道理。
“潘卿,许卿,此案你们有何说法?”
压力来到了刑部头上,潘晟与许国对视了一眼,后者迫不及待地越众而出。
只见许国伏地请罪:“陛下,刑部将冤案视为家丑,抗拒翻案,一再遮掩,罪莫大焉!”
朱翊钧不置可否。
躲进小楼成一统,是部院的常见做法,当然算不得罪,就看怎么改了。
只听许国斩钉截铁朗声道:“日后刑部结案之卷宗,尽皆抄录副本于国史馆,是非对错,皆供天下士子与历史考验,但有错漏,即刻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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