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2）

腊八那日，金陵城里见了晴，也出人意料地，见了血。

太后出g0ng率官眷礼佛布施，哪一件不是头等大事，偏偏这样的场合出了纰漏，不仅五城兵马司和十二卫颜面扫地，郭党更是在朝堂上腹背受敌。由薛秉年牵头，往日那些被打压的臣子纷纷跳出来，指责郭固对蜀中流民放任由之，一个个跟变戏法似的呈上湖广一带各府县奏章。

郭固揽权后，户部仗着西征粮草亏欠的空缺，狠狠压了兵部一头，他尚没有胆子把手伸去亲王出镇的封地，只有从内下手，陆续削减了不少俸银。以至于流民作乱，朝中竟无一人领兵，反倒是以国子监为首，盛产高颂仁德好施的名篇，结果一年到头，为民者无粮，为官者无绩，真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几位王亲公子如今只有一个半在其位、谋正事。刘峥占着血缘相近，是眼下最得圣心的贵人，他也不负所托，在朝制衡文武，于内掣肘外戚，成了一处让前朝后g0ng都忌惮的棊眼。而燕回此行一扫去岁初初入京时的nGdaNG姿态，他一旦束起冠发，规矩穿一身世子仪服，一举一动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另一番考量。

旻小王年纪尚轻，整日泡在神机营里，连头发丝都冒着硝火气。他在家中常与水师打交道，海上两军对阵多倚赖火器弓弩，百越王镇守东南多年，见识是要b陆上用惯刀戟铁马的军士广。只不过硝石硫磺多产自中原西北的矿脉，能工巧匠又以金陵居中，他像是一头栽进油罐子里的老鼠，内阁议事一刻也坐不住，时不时要偷偷m0出点玩意把弄。

至于大寿桃和刘峻，反而因着雎宁郡王的关系时常聚在一起饮酒作乐，与那三人无形中渐行渐远。

话回正事。金陵城中牢狱分处三地，一为天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Si刑徒，二为大理寺狱，多是再审的疑情案件，三为g0ng牢，所有下狱的官家男nV若罪不至Si，且家中尚有人在朝做官，统统被押进此地，只等一个大赦恢复自由身。

出事的便是g0ng牢。也不知是狱卒吃多了酒，还是有人存心作梗，趁着太后莅临大报恩寺，城中戍卫集中，竟从牢里逃出了几个案犯，混在前来讨饭的流民中，有的就此一走了之，有的跑来闹大了事。

谢溶溶是徐太后亲点的梁世子妃，b起敬二夫人和谢小姐的身份，尊贵自然是只增不减。她不知燕回私下里做了什么交易，太后人前人后给足了脸面，堵住众人悠悠之口，替她挡了不少的麻烦。

她当日距徐太后仅一步之遥，身边围的净是些戴七翟冠的老祖宗和皇室宗亲，陪着上香听讲，完后被拥簇在其中，不远不近地看着面h肌瘦的流民守在粥棚前，被持兵械的银甲护卫冷面横挡在外，一个个伸着手哀Y，只等着一声令下讨口暖胃的粥饭。

身后的小姐妇人们没见过这种场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咕，你瞧这个没穿鞋子，那个连碗都没有，掬起手充作器皿，真是新鲜。

杨裳别过头去，一双大眼睛远远看向别处，生怕一不小心流下几滴泪。她生长在蜀地，对这些千里迢迢一路讨饭乡民的同情怜悯b任何一人都要来得真切，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地周济了不少吃食，没走王府公账，全是平日攒下的首饰钱。

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太后千岁”、“圣上大德”的恭维声中，本以为能松口气打道回府，谁都没想到有一个身影混在其中，趁着人流挤挤攘攘，怀揣一腔私心冲到了銮驾前。

衣衫褴褛曳屣伏地，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流民。

“太后娘娘亲鉴——”

这声音一出口，谢溶溶下意识回头，可还容不及看清那人的脸，一GU不轻不重的力道推上她的后背，倒不至于让人出丑，只是众目睽睽下难免惹眼。她身子打个摆，杨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两人回过神来，四目相对俱是余惊不定。

谁料一波不平，一波再起。就听有人迟疑道，“这是......陈家嫂子？”

“陈家？哪个陈家，吏部陈侍郎？”

“是武定候府那位......”

“嘘——”

此言一出，身周温度骤降，方才还簇成一团的人群仿佛避之不及，一个个屏息噤声，要么是离得远的才敢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让我瞧瞧，”一道nV声在耳边响起，那轻柔的语气如蝎蚁般字字攀上她的脖颈，露出Y利的鏊钳抵在喉口跃跃yu试，“唷，还真是陈嫂子。”

肖盈掩起袖子，视而不见婆母难看的脸sE，挑眉问，“世子妃，您看呢？”

谢溶溶的手被杨裳拽着，后者一个劲挠她手心，生怕她一个冲动上了那个毒妇的当。

“二少夫人好记X，平日从不见你往敬家走动，这会子认人的速度倒是快。今儿值守戍卫的眼价儿要有你一半的好，也不至于漏看个犯人。不知道的以为你俩里应外合，搁这搭台唱大戏呢。”

经恩靖伯家的郑氏一提，众人才迟迟想起还有这么一宗恩怨来，有些胆子小的，当下急出了哭声，吓得六神无主，“是不是犯人跑出来了？”再看向阶下状若疯癫的nV子，也不敢急着认人攀关系了，唯恐那丛流民里扑出来几个不要命的，冲撞銮驾事小，误伤了自己才是真。

肖盈狠狠瞪了郑秀一眼，又吃了婆母一记眼sE，g脆偏过头架起胳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也不过几瞬的功夫，在场的护卫反应过来骇出了一身冷汗，领头的副统领几步跑上前，指挥手下将人缉拿，脑袋重重砸在石板路上，

“属下万Si，属下万Si。”

徐太后的脸sE看不出Y晴，她不开口，无一人敢擅言。成百上千双眼睛或近或远，此时都聚焦在这小小一方天地。

“太后......太后娘娘啊......”

陈氏被两名护卫大力按倒在地蠕动不休，嘴里涌上一GU血气，嗓音粗噶似是锈刀磨骨故意折磨她，奋力抻长颈子桀桀笑道，

“我不服、不服，我要告她......”

一只磨破指甲露出血r0U的手作枯爪状颤颤上举，与那双泣血的眼睛齐齐指向一个地方，挣扎着吼出撕心裂肺的愤恨，

“谢——”

几乎在石火电光的刹那，利箭穿透皮r0U的速度b声音来得更快，她撑圆了嘴，一切恨意滞塞在喉间，僵y的唇舌和来不及变幻的愕然停留在脸上，成为了此生最后一笔落定。

那只手在虚空晃了一晃，随即如同半翼翅鸟，重重坠落在地。

“咿啊啊——”

nV眷中爆发出阵阵尖叫，有人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当头倒地，连徐太后也惊得后退一步，捂住x口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杨裳下意识闭上眼，感觉手臂传来一阵钝痛，她眯着眼扭头看去，只见谢溶溶目不转睛，面sE惨如金纸，像是一瞬间Si去活来了一回。

“护驾，护驾！”

两列持械护卫自下涌上，护着官眷层层向后移。本就空旷的地面也如cHa0水退尽，让在场的所有人将那惨烈一览无余。

然而自SaO乱的人群里逆流走出一人。

赤sE圆领衮龙袍露出白sE护领的一角，脚下踏皁sE皮革靴，一手持弓，一手搭箭，缓步走上石阶。那团浓红曳曳渐近，直到与地上汩汩流出的血融为一T。

几丈之外的石阶尽头，朱门宝殿里莲花座上的金身菩萨敛目低垂；坛前余烟烬断，似乎是一滴慈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