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已是百年身（1/2）

原本防备的虞西敏见这人留下莫名的话后转身离开，刹那之间心念立转便跟了上去。这人在黑暗的陋巷中依旧行动敏捷，虞西敏则是第一次踏足这里，难免脚步有迟疑，不多时就眼看着追丢了那人。阿成还欲赶上，虞西敏拦了拦：“先找承业。”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明面上都在大举倡导禁烟，这里大概是整个租界最容易得到烟土的地方，边容留吸毒边卖淫的“燕子窝”全部隐匿在这些平常的街巷中。虞西敏平时绝对不会涉足类似地方，但他对空气中弥漫着的呛鼻气味似乎全无反应，神色平常地走向其中一户，正欲叫门时却瞬间神情微变，低声道：“阿成！”

阿成立刻破门闯了进去，把里面的人一吓。

虞西敏随后赶到，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榻后长凳上的刘承业，喝道：“放开他！”

一见外人闯入，屋内的女子立即嚎哭了起来：“阿林哥你快放了他呀！”

“闭嘴！”被唤作“阿林哥”的男人凶相毕露，一见虞西敏其人便僵硬地提拉嘴角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和满排变黑的牙齿，嘿嘿道：“看来是我们刘公子的朋友。”

嘴角流血半个面颊被扇得红肿的女子见有了帮手，连忙从蜷缩的角落里伏起，膝行着拖到刘承业身旁作势要给刘承业松绑，仇阿林抬手又是一巴掌，啐道：“骚逼，哪个睡你睡得最多？”

这个女子是在此处挂牌揽客的妓女小玉仙，她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花一般娇艳的时候，如今却被打得面目全非，畏惧仇阿林而不敢再动，只能跪在地上嘤嘤哭泣。

虞西敏扫了一眼刘承业，知道他被打得不轻，便道：“我是他兄长，他交游不端算得了个教训。烦叫我带回去好生管教。”

仇阿林啐了一口痰险些落在虞西敏脚边，虞西敏微微蹙了蹙眉，听他回道：“那你来得正好，你兄弟欠了我二十万大洋，他不认，你这个当哥哥的不能不认吧？”说着仇阿林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夹在指尖轻飘飘的，得意地朝虞西敏挥了挥。

虞西敏不耐烦和他纠缠，侧了侧脸示意阿成。

混迹街市的地痞仇阿林一看阿成便知他精光内蕴不是普通的仆役，于是警惕地收起借据，转而从腰上拔出一把短匕首，刀刃缓缓地划过刘承业胸前，森然道：“刘家富得流油，为了个二十万折了小少爷，不值吧？”

虞西敏盯着刀刃所向，忽然道：“借据让我看下。”

仇阿林可不肯，只戳了戳刘承业要他承认。

刘承业的舌下被他垫了东西，含含糊糊说不出话，只一味瞪着虞西敏摇头。

他这般摇头，仇阿林便当着虞西敏的面给了他一巴掌。

虞西敏看着刘承业挨了一掌还在摇头的模样，心知他教训吃得也够了，于是点点头：“阿成，过去。”

他话音刚落，阿成便扫腿将一旁的矮几直直踢到仇阿林面中，砸得他凄厉一声惨叫，倒到一边捂砸伤的眼睛。

阿成上前去扛起长凳并刘承业就走，一直把人扛到了虞西敏面前。

虞西敏亲自给刘承业松绑，掐着他下巴逼他扭头呕出了塞在喉管的一颗纸皮核桃和舌下两层泡得发胀的胶皮。

刘承业吐完还呕了两口苦胆汁，竟是被囚了两天一点都没进食。

他颤颤巍巍地从长凳上翻下，两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但下一秒就赶忙要去察看一旁的小玉仙。

虞西敏冷冷看着他两手支撑着匍匐向前，竟和小玉仙一道慢慢爬向了对方。

这对苦命鸳鸯交颈相拥，不约而同落下泪来。

这时回过神来的仇阿林捂着流血的眼角举刀便要刺，阿成又是疾步上前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仇阿林摔得不轻，倒在地上胸口发出风箱抽拉一样的浑浊声音，而后“呃”得一声吐出一口夹杂着鲜血的浓痰。

不知何故，原本抱着小玉仙瑟瑟发抖的刘承业忽然暴起，抓起一旁翻倒的矮几就用尽全力狠狠地朝他头顶砸去，一声锐响后仇阿林的眼眶和右耳缓缓地流出了鲜血，眼珠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小玉仙，已然没了声气。

他被刘承业砸死了。

杀了人的刘承业愣在当场，手里的矮几半晌后砰得脱手落地。他双膝一软，小玉仙连忙来扶他。他呆呆地望着小玉仙，几次张口但说不出话来。

虞西敏走到仇阿林身前，绕过他身侧细细的血痕，弯腰从他兜里抽出那张折好的借据，翻开来扫了一眼，而后转头对呆怔的刘承业道：“你家的信印还在吗？”

刘承业祖籍绍兴上虞，祖父是湖州丝商之首，伯父是华商纱厂联合会会长，家资巨万号南浔首富。刘家在各地都有钱庄银行，通兑家族内部的金券，以各人的信印为凭。刘承业所持的是“嘉业”信，刻的字还是逊帝溥仪提给他父亲的，凭此信纵无金券也可临时提取数万银元。

仇阿林早就通过小玉仙套出了这信印的作用。前两日他在赌台一把梭掉，险些被人砍下手指，百般求情后仓皇出逃，威逼小玉仙约来刘承业，绑了他夺了印。正要去刘家名下的通光银行提钱时忽然想到此计太过招摇实在不妥，于是干脆再回去折磨拷问，把刘承业几个储蓄账户问来，一一前去小额提取。银行柜台并未留意这小额变动，叫他一日内累计取了一万多银元，立马去还了赌债。旧债刚去新债又来，又赌光的他白日里故技重施，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决心要狠狠榨刘承业一笔后远走高飞。

刘承业外出两日不归，老管家心知他又是去与小玉仙私会，愁苦之际只能求告虞西敏。虞西敏与刘家有亲，又是刘承业长兄刘光吾的同窗兼挚友。刘光吾忙着在湖州筹办新的工厂，无奈之下将这个弟弟托给了好友照看。虞西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夜半出门赶到了惟福里。未成想先遇到隐藏杀机的陌生人，后遇到了刘承业错手杀人的棘手事。

他问起信印，刘承业不敢回头看仇阿林的尸身，只伸手向后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