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大臣们要洒脱与皇帝要克制(2/2)
大理寺卿是也,跟陈大道这个顺天府尹品级一样,都是正三品。
但人家是大九卿之一,更关键的,人家管刑罚,属於顺天府妥妥的上级业务指导部门,由不得陈大道不殷勤。
“下官陈大道见过大廷尉。”
“唉,土弘兄,你我同朝为官,何至分上下”,邹元標赶紧上前回礼。
“本官今日上值,恰好路过顺天府衙署,想著你我都是新任,在律例方面多有交道,便顺路前来交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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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元標说的很是客气,语气里把那个例字,咬的特別重。
—懂,懂,陈大道內心麻麻皮,脸上一副聆听受教的样子。
你大理寺衙门都快到城西了,顺路我城北的衙署,还上值,这都好午饭了好吧。
“太祖皇帝圣謨高远,版行《大明律》,此后孝庙、世庙於大明律基础上,
广搜案例,辅律而行,到了神庙时候,將律例合编为《大明律集解附例》,律、
例並行,我等当悉心体会歷代先帝真意吶。”
陈大道可算是听明白了,元诗教和邹元標两人上门,自的都在於他刚接到的圣旨。
一个希望他依律而判,一个呢希望他循例而判,区別在於律会更重一些。
果然吶,一个个冠冕堂皇,內里都有著自家的小九九。
“徐师爷,这可如何是好?”
邹元標离开后,陈大道愁眉苦脸的对著师爷一摊手。
尼玛啊,你是府尊啊,你自己不定个调子,你问我一个临时工如何是好?!
“陛下,法华寺官员殴一事,实属同僚言辞激动,老臣恳请陛下以朝廷体面计,以民议风评计,圣心法外施恩。”
內阁大学士韩躬行大礼,叩首祈求道。
东林一系在法华寺干架消息传到內阁时,直接把韩气了个够呛。
中旨任官明显就是小皇帝的阴谋啊,二桃杀三土,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简单的道理明眼人一看就懂,大家集体辞疏不就行了么。
有什么好拉扯的,再者了,他在內阁,唉,算了。
现在也就是仅仅在內阁而已,他的作用真是被压缩到了极限。
如果说內阁现在是大明朝堂制度中的核心环节,票擬就是內阁阁权的核心。
自从少年堡宗时候,三杨辅政票擬权形成,票擬意见也是由阁臣一同协商確定,从弘治、正德开始,內阁首辅开始秉笔票擬,首辅与次辅以及群辅的地位,
开始越拉越大。
直到严嵩任首辅,又到张居正秉政,这期间说票擬首辅秉笔都不恰当,那得是首辅独票。
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之后,稍稍振奋了一阵又松解下来,对任官也开始拖拖拉拉。
这时候的內阁,长时间只有一位阁臣,也就分什么秉笔独票啦,遇到阁臣被弹劾,在家自证清白,或者阁臣外出视事时候,內阁里连个能写票擬的人都没有。
万历皇帝也非常贴心,考虑到只有一位阁老,便將大量的奏疏留中不发,內阁有时候都无票可擬。
所以说没啥人家方从哲能够独相七年,这都是君臣之间相互体谅、相互理解换出来的!
票擬制度不改,阁臣再多有个屁用!
韩心中恨极了这帮自以为是的东林同僚,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有些风言风语说他要再立普系东林,还有人说他想独占內阁辅位,要藉此谋夺东林魁首之位。
夺他姥姥个腿!
他確实存了重整一系的想法,至於说东林魁首,送给他他都不要,如散兵游勇一般,要来干啥。
他原打算著,是等叶向高回朝,眾人合力將其推到首辅位置上,他方从哲都是当年叶向高大力推荐的结果,他的伯乐回来了,总不好意思还赖在首辅位置上吧。
万万没想到啊,冯三元去了国子监坐冷板凳,別的没学会,竟然学会了软骨头变节,一篇“向叶进卿学习”直接杀人诛心!
韩已经派人带著自己亲笔信去往福建,一定要把叶向高劝回京师,否则按照现在这个趋势,他在內阁里独木难支。
不过就算叶向高能厚著脸皮回来,首辅也绝计是不能坐了。
唉,韩在內心无力的嘆了一口气,他在內阁虽说是没多少存在感,但只要一日在阁,就会有些无与伦比的巨大优势一一信息上的优势。
內阁匯聚了整个大明帝国最权威、也是最全面的各地信息,又是朝臣中离皇帝最近的衙署,单单他手里掌握的信息量,就足以让东林规避许多麻烦。
奈何那批人不听他的,还净给他坏事,他这段时间本来要找机会上疏奏请內阁分票票擬的,被队友一打岔,又不知道要耽搁到何时何地。
“韩辅还知道这帮人是朝廷命官吶,那他们聚在一起动手时候想到自己命官身份了么?动手之前不给朝廷脸面,动手之后让朝廷给他们脸面,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而且—”,朱由校拖著长音,把身子倚靠在椅背上,看向身前的一眾阁部大臣,继续问道:“朕听说这帮人在一起,是为了商量朕任出去的官职他们干是不干?那个时候,他们可曾想过朕的脸面?!”
“陛下”,韩声音里透著一股悲凉,“老臣非是为他们求情,老臣谨为士人和读书人的一份自尊。”
“陛下,《礼记》有云,刑不上大夫,老臣亦恳请陛下三思。”
礼部尚书孙如游站了出来,同样学著韩样子,躬身劝諫。
看到孙如游站出来,韩心下还有些欣慰,孙如游严格论起来不属东林,但部分理念与东林相似,日常相处见也算和谐患难见真情啊。
可一开口,韩便在心里直呼要完,刑不上大夫可不是字面那个意思,升斗小民理解不准也就罢了,可堂堂礼部尚书岂能在《礼记》上出错?
果不其然,孙如游话音刚落,韩便听得小皇帝轻笑一声。
“孙爱卿饱学之士,岂不闻《孔子家语》郊问篇乎?”
“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教使然也。”
朱由校轻颂了一句家语原文,笑吟吟的说道:
“这句话孔圣人说的很清楚,官员犯法,不能免罪,自古百姓即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犯官何时能免?我大明自立国以来,也未有对犯官免罪的说法。”
“不过,在朕的观念里,朕对这话也有一些自己的理解,在此与诸位爱卿一同商权。”
不光是韩,底下眾人全都在心里暗道,肉戏来了,就知道小皇帝不会无的放矢。
还刑不上大夫,就你家砍的大夫最多!
“刑不上大夫这句,是对君上的一种约束,说的是君上在內心要对臣子有爱护,有尊重,有体谅,为君有为君的尊严,为臣同样有为臣的尊严,有事依祖制、依律例,即使是君,亦不能隨心所欲贬低臣子的脸面尊严。”
嗯?
嗯??
眾人都在等著朱由校高高的屠刀落下,没成想,屠刀没见著,小皇帝自己先给自己套了一条绳子。
就连方从哲以及一眾投靠过来的六科都给事中也都惊的看著朱由校。
“这也是朕反思前几日那道负气旨意,得到的体会。”
“吾皇圣明,臣等铭感於心。”
眾人起身对著朱由校躬身大礼,这话一出,还什么前几天负气的旨意啊,哪里负气了?分明是不能体仰圣意的小臣隨便惹怒圣君,这都是满满的感动啊,都是圣明无过皇上啊。
“为了避免朕,以及朕以后的皇帝们,凭藉一己喜怒哀乐滥刑於臣下,朕准备,废廷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