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旧尘的扫帚(2/2)
杨帆没理会这活宝的夸张表演,只是將匯款单小心地折成豆腐块,塞衣兜。
这钱,离那座160块的珠峰还差著老大一截,但足够再给家里添点实在东西。
他拍了拍还在嘖嘖称奇的张志勇的肩膀:“走了,吃饭。再嚎,食堂的肉渣都被抢光了。”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在师范学校这个小池塘里扔了块大石头。
涟漪迅速漾开。
杨帆的名字,连同他那日渐响亮的名声——能写、能吹、能卖艺、还能靠笔桿子挣来“巨款”,再次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吹嗩吶的闷葫芦,而是成了一个带著些许神秘色彩、能点石成金的“校园能人”。
几天后的傍晚,杨帆刚从图书馆那座知识堡垒里“服役”完毕,抱著几本民间音乐资料,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
斜阳的余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杨…杨帆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穿著碎袄、梳著两条麻辫的女生,有些侷促地从路边树影里闪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是刘彩霞,三(丙)班的,更是郭燕形影不离的“首席闺蜜”。
“杨帆同学,”刘彩霞声音不大,眼神躲闪,脸颊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那个…郭燕…她…她想让我问问你…”
杨帆停下脚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刘彩霞身上,淡淡地说。
“问我什么?”
杨帆的声音也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刘彩霞被他看得愈发不自在,仿佛那目光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抬不起头。她低著头,语速飞快,像在背诵一篇烫嘴的课文:
“郭燕说…她觉得你这学期变化特別大,特別…特別有本事…写文章都能上省报,嗩吶也吹得震天响…她说…以前可能…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太合適…让你误会了…”
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她说…如果你…如果你现在还有…还有那个意思…她…她可以…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重新认识一下…”
话一说完,刘彩霞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头垂得恨不得埋进胸口,根本不敢看杨帆的眼睛。
林荫道上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尷尬的传话配乐。
杨帆沉默著。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清爽利落的鬢角和新剪的、带著锐利线条的短髮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线。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像冰稜子敲在青石板上:“刘彩霞同学,麻烦你,原原本本转告郭燕。”
“第一,我杨帆,不是什么集市上等人领养的物件,不需要谁施捨一个机会。”
“第二,过去的事,就像开春前冻硬了的泥巴地,”他抬脚,轻轻碾了碾脚下鬆软的泥土,“化了,踩过去,就没了痕跡。不必再刨出来晒。”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刘彩霞局促不安的头顶,投向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教学楼尖顶,语气带著一种过眼烟云的淡然:
“第三,我现在只想两件事:一是顺顺噹噹毕业,二是凭自己的本事,把爹娘的日子从泥地里拉起来,过出点人样。”
“至於她的心思,”他收回目光,落在脚边一片被风吹落的枯黄梧桐叶上,语气平淡无波,“在我眼中,都跟这地上的枯枝烂叶没两样。”
说著,他抬起脚,带著一种近乎仪式的力量,“噗嘰”一声,乾净利落地將那片枯叶碾碎在鬆软的泥土里。
“扫乾净了,春天才好长新芽。”
“以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脸色不自然的刘彩霞,“就不必再提了。大家都清净。”
说完,他不再停留,抱著那几本厚重的资料,挺直脊背,如同收刀入鞘的战士,大步流星地朝著宿舍的方向走去。
夕阳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铺满金色光斑的小路上,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仿佛在宣告一个旧篇章的彻底合拢。
刘彩霞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