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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共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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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透出一点灰濛濛的亮光,杨帆就醒来了。

依然不是冻醒的,那床薄被早练就了他一身抗冻的本事。

是脑子里那根弦绷著,习惯了这乡村冬晨的“硬核闹钟”,比公鸡打鸣还准。

灶房方向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锅盖,被水汽顶动的“噗噗”闷响。

灶房门口,李秀娥佝僂著瘦小的身子,吃力地搅动著大铁锅里黏稠得猪潲水。

腾腾热气模糊了她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也模糊了她眼中经年累月的疲惫。

“娘,我来。”

杨帆走过去,声音带著刚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一把接过母亲手里那根还沾著温热潲水的木棍,又俯身拎起了墙角的半桶猪食。

“嗯,小心烫手。”李秀娥直起腰,用手背轻轻地捶了捶后腰。

杨帆拎著桶,走向后院猪圈方向。

才到圈门口,里面的黑猪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嗷嗷著乱窜。

他放下桶,用棍子拨开那根需要点技巧的圈门栓。

门开的一瞬间,他果断屏住呼吸,拎起桶,將黏糊滚烫的潲水“哗啦”一声,倾泻进冰冷的石头食槽里。

黑猪发出一声幸福的嘶吼,將整个脑袋连同大半个身子猛地扎进槽里,巨大的吞咽声和哼唧声顷刻间充斥了小小的猪圈。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乾饭”的狂响。

餵完这祖宗,又把拌好的能当冰镇饮料的鸡鸭食端去后院角落。

几只芦鸡和麻鸭早已饿得“咯咯”、“嘎嘎”乱叫,围著杨帆的腿打转,热情得像追星,甚至有只胆大的麻鸭跳起来啄他的裤脚,仿佛在催单:“快点!五星好评等著呢!”

食料刚撒下去,立刻引发一场小型的世界大战,急促的啄食声、爭抢的拍翅声和互相“骂骂咧咧”的鸭叫鸡鸣响成一片,场面堪比菜市场早高峰。

清理完鸡鸭圈里的粪便,铲了猪圈边冒著微弱热气的粪污,还是堆到院角那个堪称“气味界珠峰”的粪堆上。

这一通的活干下来,身上那点寒气早被驱散无踪,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也微微发潮。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懒洋洋地掛在东边。

老三杨亮揉著眼睛,顶著鸡窝似的乱蓬蓬头髮出来了,清鼻涕亮闪闪地掛在鼻尖下,被冷风一吹,吸溜一下又缩回去了,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亮子,”杨帆招呼他,声音带著干完重活的爽利和身份赋予得权力:

“別傻愣著当门神了,去拿斧子,把那堆湿柴劈了,晾著开春好烧,省得点不著火娘又骂咱们光吃饭不干活。”

“哎!”杨亮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跑去墙角取了那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斧子。

兄弟俩一起,走到院门旁那堆被霜雪浸得湿漉漉木头前。

刚劈了没几根,斧头还卡在一条顽固的木纹里,前院那扇饱经风霜的老木门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呻吟。

老大杨明裹著件浆洗得褪色的藏蓝袄,缩著脖子进来了,手里提著个粗布缝的小布袋。

“大哥来了。”

杨帆停下斧头,笑著和他打了招呼。

“大哥!”杨亮也喊了一声,鼻涕趁机又溜了出来,在鼻尖下晃悠。

“嗯,起了?”杨明点点头,声音带著早起的沙哑和睏倦,把布袋递给听到动静、从灶房探出半个身子的李秀娥,“娘,你儿媳妇(他媳妇)天没亮就起来鼓捣的杂麵饃,还热乎著呢,怕凉了特意裹了好几层。”

布袋口微微敞著,果然冒出丝丝诱人的白气,透著一股粮食最朴素的香味。

“哎,好。难为她惦记。”李秀娥接过去,枯瘦的手指隔著布捏了捏,感受到那温热的实在,脸上难得地露出点真切的笑意,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她看了看三个立在寒风中的儿子,目光落在老大杨明身上:“老大来得正好。屋后头那粪池子,沤了一冬了,肥劲儿足著呢,顶得上供销社卖的金坷垃!”

“趁今儿天还行,没风,”她抬头看了看天,仿佛在跟老天爷確认,“赶紧拉到地头捂上,开春点种就指著它了,比指望老天爷下雨靠谱。”

杨明没二话,转身回头,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了院內:“娘。我带了板车来,就停在外头。”

他说著,抬手指了指院门外土路上停著的自家那辆板车,车辕上还掛著条磨得油亮的拉绳。

杨帆放下斧头,看杨亮还在摆弄劈的歪歪扭扭的木柴,对他说:

“亮子,別码你那『豆腐渣工程』了。去叫上老四晨子,再去借二叔家那辆板车!都搭把手!想吃饱饭,力气不能省!这可是咱家的『战略储备』!”

弟兄四个很快聚齐在小院寒风中。

杨帆和杨明各拉一辆板车,老三杨亮、老四杨晨则各抱一把铁锹,迈动小短腿跟在后面。

屋后那露天的大粪池,在严寒下冻得半硬,表面结了一层灰白色的冰壳子,但底下黏稠如粥的粪肥还在微弱地、顽强地发酵著,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氨气、硫化氢和一切腐烂有机物的、能把人灵魂都顶出窍的冲天臭气。

杨帆和杨明哥俩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悲壮。

两人默契地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忍著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咬著牙,屏住呼吸,一锹一锹把那些冒著诡异热气的粪肥,奋力铲进板车。

每一锹下去,都像是在挑战人类嗅觉和生存意志的极限。

两辆板车很快装得满满当当,小山似的粪堆几乎要溢出来,板车的轮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杨明在前,杨帆在后,弟兄俩將粗糙的拉绳深深套进肩窝,弓下腰,腿肚子绷紧得像石头,一步一步,艰难地如同老牛拉破车,往自家那几块散落在村边不同方向的田地挪去。

冻得坑洼不平的土路硌得脚底板生疼,板车軲轆压在上面,发出沉闷又单调的“吱呀…吱呀…”声,像是这土地和这生活共同发出的、疲惫而无奈的嘆息。

后面是力气小的杨亮、杨晨兄弟俩,铁锹戳在板车后面的粪肥上,推著前进。

一趟,两趟…三趟…

等几块地的田埂边都堆上了冒著“仙气”的、黑乎乎的粪堆,远远望去像一座座小小的的碉堡,日头已经快爬到头顶正中了。

弟兄几个都累得够呛,袄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紧贴著皮肤冰凉冰凉,身上那股子浓烈的粪肥味儿仿佛已经醃入了味儿。

杨帆拉上空板车,回头看看地头那几堆象徵来年希望的“家底”,心里又涌起一股怪异的踏实感!

臭点累点,至少没白忙活!

……

中午胡乱扒拉了几口李秀娥热好的杂麵饃——就著醃得齁咸的芥菜疙瘩,灌了一碗红薯片稀饭,算是对付了一顿战地简餐。

下午也没得閒。

杨帆带著杨亮、杨晨,把院里院外散乱得像被鬼子扫荡过的柴禾重新归置,码放整齐,力求达到“豆腐块”標准。

清扫了鸡鸭圈里新落的粪便和羽毛,惹得鸡飞鸭跳,抗议声不断。

又用旧布条和破报纸,仔细塞了堂屋那三扇一到冬天就自带bgm的破窗户缝。

杨帆一边塞,一边对旁边帮忙递布条的杨晨打趣:“堵严实点,省得西北风进来『串门』还不用给饭钱!咱家粮食可金贵!”

杨明閒的无聊,拉个马扎,把他爹杨海喊到院里背风向阳的墙根下,让他晒会儿没什么热乎气的冬阳。

阳光下,杨海眯著眼,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安置好杨海,他就把他爹常坐的那把隨时可能散架的圈椅翻过来,用麻绳和找来的木楔子加固了一番,边干边嚷嚷:“爹,您这宝座再坐几年,就得换新的了,要不咱给您打个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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