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日的嗩吶(2/2)
也太抓心!
像一把无形的鉤子,猛地鉤住了所有人心里最疼的那块地方!
那些原本只是装样子乾嚎的孝子贤孙,脸上的麻木瞬间崩裂!
有人想起了当年离乡討生活的艰难,眼泪“唰”地滚落;有人忆起逝者生前的慈爱,悲从中来;还有人纯粹被这直捣心窝的悲愴彻底衝垮……
真真切切的哭声,一下子爆发开来!
“爹啊——!我的亲爹啊——!你咋狠心撇下我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第一个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爷爷!爷爷!你別走啊!”几个半大孩子也跟著哭得撕心裂肺。
一时间,真假悲声混杂,场面淒慟。
张志勇吹著笙,只觉得杨帆那嗩吶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匝匝扎在心尖上,扎得他眼眶发烫,喉咙发紧。他猛地別过脸,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心里翻腾著:
操!吹个丧,感觉把下辈子的苦都提前尝了……这破人间……
人群外圈,一个穿著半旧中山装、戴著眼镜、面相严肃的中年男人——县师范学校的副校长范明远,眉头深深锁起。
他本是下乡家访路过此地。那前所未闻的嗩吶,將他的目光牢牢钉在那个清瘦的吹嗩吶少年身上。
下葬结束,人群如退潮般散去。
杨帆和张志勇累得够呛,靠著老王家冰冷的院墙根,就著猪肉粉丝的热汤,啃著赵老黑分发的冷馒头。
杨帆把自己那个硬邦邦的馒头掰开,將明显大的一半,默默塞给一旁还在吸鼻子的张志勇。
范明远没理会堆著笑脸迎上来的赵老黑,径直走到杨帆面前。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低沉有力:“音乐班?杨帆?”
杨帆慢慢抬起头,脸上带著吹奏后的疲惫和平静,点了点头:“是,范校长。”
“放学了不抓紧时间温习功课,跑来这里吹嗩吶?”
范明远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范校长,学生家里有三个弟弟妹妹,最大的十一,最小的七岁。父亲前年在砖窑厂砸坏了腰,重活干不了,药还不能停。”
杨帆咽下嘴里干硬的馒头渣,目光平静地迎向范校长的双眼,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冷的磐石。
“母亲一个人,养不活五张嘴。”
“这五毛钱,”他指了下刚攥到手心,还带著体温的毛票,“加上这俩馒头,够他们仨……吃顿热乎的,带点油星。”
“您说的功课……我知道。”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可我爹娘,等不起。”
“我……得让他们活。”
这几句话,平平常常,没有悲愤,没有哀怨,就像在说今天风不大。
可每一个字落下来,都堵住了范明远所有想说的话。
范明远镜片后的眼神,明显一怔。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学生:打著补丁的旧袄,冻得发青的嘴唇,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少年平静话语下那无声的重压和担当,像块石头,堵在了范明远的心口,让他预备好的关於学业前途的训导,瞬间堵在了嗓子眼。
寒风卷著地上的碎纸屑,打著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
范明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写一份认识深刻的检查。明天下午放学后,带著你的嗩吶,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他没再看任何人,也没等杨帆回答,背著手,转身走了。
“咳!”
赵老黑这才敢凑过来,心有余悸,“娃啊……你这……范校长他……”
杨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块冷馒头,用力塞进嘴里,使劲嚼著,仿佛要把生活的所有滋味都嚼碎了咽下去。
回到学校,暮色浓重。昏黄的灯光从门岗室窗户透出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杨帆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校门口旁的布告栏上。新贴的几张红纸在昏暗中格外显眼。
最右边一张写著:“热烈欢迎省广播电台蒞临指导我校『迎新春文艺匯演』!”
左边並排贴著几张招聘启事:“界沟县文化馆招聘启事”、“徽省文化艺术中心招聘”、“徽省电视台文艺部招聘启事”。
“帆子,还瞅啥呢?赶紧回宿舍憋你的『深刻检查』吧!冻死人了!”
张志勇缩著脖子,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用力搓著冻僵的双手。
杨帆收回目光,冻裂的手背下意识地按了按空荡荡的裤兜——那里还揣著刚挣的五毛钱。
“检查……晚点再『深刻』吧。”他低声道,唇边掠过一丝无奈。
为了不让家里断炊,他得把这几天攒下的钱和粮票,连夜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