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妻子的「武器」（1/2）

夜幕再次降临，“山城静苑”的晚餐桌上，沉默依旧是主旋律，但其內涵，已与昨日截然不同。

苏明远吃得很快，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时而聚焦，时而涣散，仿佛在他的视网膜上，正有一张无形的、由无数数字和签名构成的巨网在缓缓铺开。他身上那股浓郁的、档案室特有的陈年纸张和霉变尘埃混合的气味，仿佛是他今日战绩的无声勋章。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个名为“山城特別医疗站”的幽灵机构，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冰山的一角。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顺著这条线索，將整个冰山都从水下炸出来的机会。

沈砚之则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他面前的饭菜早已冰凉，他只是机械地端著饭碗，思绪却显然飘浮在另一个维度。与苏明远的“外勤”不同，他今日的战场是在那间密不透风的书房里。他身上带著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金属混合的化学气味，指甲缝里甚至还残留著一点难以洗净的蓝色油墨。他遇到了一个瓶颈，一个纯粹的技术难题。

为了更好地在沦陷区套取战略物资，戴老板他们决定印刷国民政府自己的法幣。这个偽造法幣的见不得光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沈砚之的肩上。

偽钞的印版雕刻，是一项比製造瑞士钟錶机芯还要精细的工作。他需要在一个放大几十倍的显微镜下，用特製的刻刀，在钢板上復刻出法幣上那些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由央行总裁和財政部长签名构成的防偽纹路。这项工作，对光线的稳定性和精確度，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而他从德国带来的那台顶级蔡司显微镜，其核心的照明系统，需要一个极其稳定的、低压直流电源。

在上海时，他有专门的变压器和整流设备。但在这里，军统为他准备的设备，简陋得可笑。重庆的电力供应极不稳定，电压忽高忽低，导致显微镜下的光线，始终在进行著人眼无法察觉、却足以毁掉一切的细微频闪。他尝试了各种滤波和稳压的方法，但都收效甚微。他知道，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是利用军用级的真空整流管，自己搭建一个高精度的稳压电源。

但他没有真空管。

这个技术瓶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復仇之路的起点。他的满腔仇恨和一身绝技，竟被一个小小的、玻璃製成的电子元件，给死死地卡住了。这种无力感，让他焦躁、烦闷，却又无处发泄。

林秀芝將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默默地为两个男人添饭，观察著他们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愁绪。她看到了苏明远公文包里露出的、写满了笔记的帐本一角；她也看到了沈砚之衬衫袖口上，因长时间伏案而被手肘磨出的褶皱和一小块油渍。

她的两个男人，都在各自的战场上，陷入了困局。

而她，作为连接他们的唯一纽带，必须想办法，让他们手中的“帐本”与“刀锋”，能够合二为一。

晚餐结束后，苏明远將自己关进了房间，继续与那些冰冷的数字搏斗。

沈砚之则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最终，又准备走回那间让他充满挫败感的书房。

“砚之。”林秀芝轻声叫住了他。

沈砚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中带著一丝不耐烦。

“还在为雕版的事情烦心吗？”林秀芝端著一杯热茶，缓缓走到他面前，她的声音，像夜晚的溪流，温柔而沉静，有一种能抚平人內心焦躁的力量。

“技术上的事，你不会懂。”沈砚之的语气有些生硬，但他还是接过了那杯热茶。

“我是不懂。”林秀芝没有在意他的態度，只是看著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但我懂你。我看得出来，你遇到了麻烦。从下午开始，我就听到你在书房里，反覆地开关设备，还发出了……嘆气的声音。”

这句简单的话，让沈砚之心中最紧绷的那根弦，微微鬆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刻意压抑的情绪，还是被妻子如此细致地捕捉到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於开口，声音沙哑：“是电源。我需要一个高精度的稳压电源，否则，显微镜下的光线无法稳定，雕版就无法进行。我需要……军用级的真空整流管。”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他知道，在这战时的重庆，这种顶级的军用物资，比黄金还要难找。

林秀芝静静地听著，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仿佛只是突然想起来的语气，问道：“真空管？我记得……明远这次从香港运回来的物资清单上，是不是就有这个东西？”

沈砚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就明白了妻子话中的含义！是的，那批物资里，有两箱从美国雷神公司订购的、最顶级的军用真空管！那是他亲自在清单上勾选的！

但……

“没用的。”他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愤怒与自嘲，“那两箱东西，在入库的时候，就已经被记录为『运输途中，意外落水』了。它们现在，恐怕早就躺在某个达官贵人的库房里，或者……已经出现在黑市上了。”

“『记录为』……意外落水？”林秀芝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字，她看著丈夫的眼睛，用一种循循善诱的、仿佛只是在探討一个逻辑问题的语气，缓缓说道，“砚之，你告诉我，戴笠让你雕刻偽钞印版，是不是一项……绝密的、並且非常紧急的任务？”

“是。”沈砚之点头，不明白妻子为何有此一问。

“那这项任务，是不是比那两箱『落水』的真空管，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