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弦断之音（2/2）

“追！给我追上去！拦住那支送葬队！”方豪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

但已经晚了。

送葬队伍已经走到了码头边。那里，一艘乌篷船早已等候多时。棺材和“家属”们迅速登上了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艘船便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划入江心，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片迷濛的、宽阔的江面之上。

方豪颓然地放下瞭望远镜。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最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个口子。他抓了整整一天的“龙”，到头来，抓住的，只是一缕青烟。

当晚，秦博士第一次来到了静苑。他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戴著眼镜，气质儒雅，看起来更像一个学者而非医生。他是军统指定的、最可靠的心理专家。

在钟錶匠的陪同下，他走进了林秀芝的房间。

林秀芝依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板，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沈太太，你好，我是秦文光医生。”秦博士的声音温和而专业，“我能和你聊聊吗？”

林秀芝没有说话。

秦博士也不介意，他自顾自地打开药箱，拿出听诊器，为林秀-芝做著例行的检查，一边检查，一边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讲述著一些放鬆心情的医学常识。钟錶匠就站在一旁，像一尊门神，监视著他们的一举一动。

检查结束，秦博士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嘱咐勤务兵按时让林秀芝服下。临走前，他將自己带来的一份《中央日报》，隨手放在了林秀-芝的床头柜上。

“沈太太，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多看看报纸，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对你的恢復有好处。”他对林秀芝说道，然后又转头对钟錶匠解释，“让她接触一些积极正面的信息，有助於分散她的注意力，避免她钻牛角尖。”

钟錶匠觉得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便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当房间里重新只剩下林秀芝一个人时，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才重新凝聚起了一丝神采。她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报纸。

她没有看那些用粗体黑字印刷的头版头条，而是將报纸整个展开，对著灯光，仔细地检查著。

终於，在报纸中缝一则毫不起眼的“招聘启事”的“聘”字上，她看到了一个用针尖扎出的、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微小针孔。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立刻从髮髻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髮夹，用髮夹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在那针孔周围轻轻刮动。一层薄如蝉翼的蜡，被颳了下来。

针孔，显露了出来。

她將报纸举起，將那个针孔对准自己的眼睛。通过这个小孔，她看到了对面版面上，一个被圈出来的、同样微小的字——“安”。

“农夫”，安全撤离。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根绷紧了一整天的神经，终於可以稍稍放鬆了。

她继续寻找。很快，在报纸的另一处，她又找到了一个同样的针孔。这一次，被圈出来的字是——“弦”。

再往下，第三个针孔，对应的字是——“断”。

弦断。

林秀芝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这是组织给她的最新指令。琴弦断了，意味著原定的、由“农夫”与她接头、获取情报、並制定营救或潜伏方案的计划，已经因为这次的暴露而彻底作废。

她与组织之间，那根刚刚连接上的、最直接的线，又一次，断了。

她並没有感到沮丧。恰恰相反，她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更强烈的斗志。

“弦断”，在他们的密码本里，还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启动备用方案，自由发挥，等待新的迴响。

组织相信她，將主动权，完全交到了她的手上。

林秀芝將那份报纸，仔细地折好，藏在了枕下。她走到窗边，望著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黑暗。

黑暗中，方豪正为他猎物的逃脱而狂怒。

但他不知道，他真正的对手，那个被他视为已经“疯了”的、柔弱的女人，此刻，正站在这片黑暗的中心，如同一位技艺最高超的琴师。

旧弦虽断，但她，將用这座囚笼里的一切，重新为自己，为组织，续上一根更坚韧、更致命的新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