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成於意气(1/2)
说话和亲吻一样,最是讲究时机。
同样一个吻,若发生在对的时刻,则能百转千回,春风迷醉;可若发生在错的时刻,则可能尷尬疏离,索然无味。
说话也是如此。同样一句话在酒宴时说,能成为贏得满堂彩的妙语,可若换在早餐时讲,就別怪折戟沉沙,满座沉寂。
王扬这番解释选在此时说出,而不在刚开始巴东王质问他时说,便是基於时机的考量。
首先,之前巴东王盛怒质问时,心中已有了王扬背叛的预设,並且一见面就已经言及生死,在那种情况下,任何辩解听在巴东王耳中,都脱不了狡辩推卸和摇尾乞怜的味道。
其次,从交际节奏上来说,急於解释往往意味著心虚和弱势,当时巴东王的心理状態是愤怒、戒备和自觉被亏欠,这就如同一个紧绷的弹簧,你越急著去按,他反弹的力道就越狠。
所以王扬故意不解释,不仅不解释,反而还大大方方地戴上东宫的帽子,这表面上是认了巴东王的指控,其实是暗中卸巴东王心防,同时拿回主导权。
他通过这个行为,先把巴东王的期待值拉到最低,然后在巴东王判他死刑之后,坦然应之,来一场最后的晚餐。这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待审待判的犯人”,而是“即將赴死的故人”,无形之中获得了可以和巴东王平等对话的心理地位。王扬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固然是要保证自己不能打断“施法”,同时也是要给巴东王下一个心理暗示。一旦老巴许他“肆意而言”,实质上便等同於默许了这份平等的可能。
把这个可能握在手里之后,王扬便开始“施法前摇”了。他的每一杯酒、每一筷菜、每一句谈笑、每一分回忆,都是铺陈心理战的工具。
在一般人看来,或许以为他是想借著閒聊的机会拉拉关係,看看能不能拉来几个谋士的感情分,以便关键时刻有人为他说个情什么的。但其实王扬之意根本不在此。他要的是尊重,要的是从容,要的是掌控节奏,要的是巴东王情绪的积压和酝酿,要的是氛围从剑拔弩张转向沉缓鬆弛——
在这种情形下,王扬故意和孔长瑜他们说话,无视巴东王,诱导巴东王情绪,引导对峙的契机,然后在情绪“真假爆发”中掀出一波在吃菜时便打好腹稿的自陈,这就不再是跪著的辩解,而是站著的剖白。少了几分求生的急迫,多了几分豁出去的锋锐。
如此,王扬的每一句解释,才终於有了重量,才能真真切切地落到巴东王的耳里、心里。
此即之前所谓“置於死地而后生”的真正含义。
当然,这只是为开解巴东王心结所施的筹谋之一,只能说是生的开端。而王扬之生,尚別有所恃者。更何况,他要的还不仅仅是生。
巴东王知道王扬有演的成分,这种时候,不演就不是王扬了。
但巴东王觉得,这里確实也有真的成分,並且真的成分还非常之不小。
其实站在王扬角度这么一想,自己做得好像確实有点......
但难道这就能成为他背叛的理由吗?
自己是王爷啊!做得再过分也应该!
做臣下的不忠,再怎么也说不过去!
巴东王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神色也鲜活了许多,並且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居然还大有改善!只是面上仍旧绷著虎威,做出忿忿大怒的模样:
“王扬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背叛就是背叛,你就是说得——”
王扬直接打断:
“老萧,咱们拋开身份地位这些身外之物不提,你不是皇子宗王,我也不是琅琊王氏,你我平心静气地说一句——
你我之交,始於偶然,掺於权变,嬉於游戏,成於意气。
既然都掺了权变,那也就不存在谁背叛谁的问题。
如果你非要算得很清楚,那也可以:
我写污你之辞,是我负於你。
你用我成事却存杀我之心,是你负於我。
你命我出使而截杀穷追,几面围定,又负於我。
我侥倖逃生,敛跡藏身,一不投我族叔,二不与你为对,可你竟设诱杀之计,引我投你杀之,再负於我!
我负君有一而君负我有三,我今只邀君敬我一盏,岂为过哉?!”
巴东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案,指向王扬:
“欸你管谁叫老萧?!”
王扬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命都要没了,叫你声老萧怎么了?”
巴东王虎眼一瞪,似要发起雷霆之怒!
“你再叫一个?!”
王扬毫不犹豫:
“老萧。”
眾幕僚瞠目屏息,李敬轩则大喜,抓住时机,立即拱火道:
“王爷怀柔过甚,乃使竖子骄狂至此!竟以陋巷俚称加於王身,是可忍孰不——”
“哈哈哈哈哈哈!”
巴东王笑声淹没了李敬轩后面的话,眼睛亮得骇人。李敬轩则僵在原地。
孔长瑜则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瞄了李敬轩心道:別看此人最近颇受重用,但真要论起对巴东王心思的把握,不如自己远矣。就像自己之前当眾和王扬对饮,此事或许会引得巴东王一时不快,但將来回想起来,必以此推重自己!以为性情中人,与其他谋士迥异,可托心腹之寄。
巴东王眉间阴霾尽扫,整个人仿佛突然间充满了活力,身子侧前,肘弯置在案上,眉飞色舞道:
“好你个王扬!你是真不怕死还是假不怕死啊!”
王扬掸掸衣袖,理所当然说;
“当然是假不怕死啊!只不过命只有一条,怕也没用,反正你答应不打我、不骂我,让我隨便说,这种情况下我不叫你『萧小儿』而叫『老萧』,算是相当对得起你了!”
这下连孔长瑜都嚇到了!
巴东王愣了一瞬,隨即——
放声大笑!
眾幕僚齐齐吸了口气,表情各自精彩。心想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现在知道自家王爷好像吃这套,可这他妈谁敢学?这琅琊王氏子还真他娘地邪门!同时暗暗担心,巴东王会临时改变主意,留王扬一命。
李敬轩不仅担心,还怒火中烧,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愤愤不平道:
“臣斗胆进言!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尊卑有別,纲纪有序!王扬狎语犯上,轻慢天潢!乱君臣之纲,毁上下——”
巴东王懒得听,隨口说:
“他一个將死之人,和他计较什么?”
说罢挥挥手示意李敬轩退下。
眾人听巴东王仍旧说王扬是“將死之人”,稍稍安定,但又觉巴东王语气隨意,这个词也未必真能代表什么。
王扬看向巴东王,筷指李敬轩,疑惑问:
“这你的人?”
“是啊。”
王扬表情更加疑惑:“谋士?”
巴东王挑起一侧眉峰,眼底漾著几分玩味的笑意,目光在王扬与李敬轩之间转了一圈,带著点看好戏的兴味,慢悠悠应道:
“对啊,怎么了?”
王扬忍笑:
“挺妙的......”
李敬轩握紧手掌,呼吸渐粗。
巴东王眼中意兴更浓:
“怎么个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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