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南阳小调(2/2)
“怎么干?跟他们比写文章?我们这群人,大字识不了一箩筐。”
他环视一圈,目光像铁锥。
“他们有笔,我们有嘴!他们有墨,我们有汗!他们的文章写在纸上风一吹就破,我们的故事刻在骨头里,死了都能传下去!”
他手臂猛地一扬,指向窗外那片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的城市。
“我不要你们写诗!我就要你们把自己的事,编成段子,唱成小曲,吼给全天下听!”
“就告诉他们!张铁山怎么用一双烂手,打出了南阳最好的犁刀!告诉他们,李寡妇怎么靠踩织机,养大了三个娃还盖了新房!告诉他们,我们怎么把吃人的瘟神,乾乾净净地赶出了南阳城!”
“用我们自己的土话,唱我们自己的神话!”
“谁的故事最解气,谁的戏最够劲,『创新基金』出一千两!我陈默,私人再加一千两!”
话音未落,第一个蹦起来的,是刚才还在捶地痛哭的胡万三。
“妈的!”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肥肉乱颤,“断老子的財路,老子就刨他祖坟!大人!这钱不用府里出!我老胡包了!谁能把扬州那帮杂碎的名声唱臭了,我出两千两!”
“我出五百!”
“还有我!”
一屋子的哀嚎,瞬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叫价。
三天后。
南阳城最大的四方茶馆,说书人李大嘴的醒木“啪”地一拍,一部新书开讲——《神医大战洗手鬼》。全书不讲大道理,就讲一个邋遢鬼怎么被神医用“开水符”和“皂角弹”打得屁滚尿流。
工匠总会的露天大广场上,百班搭起了新台子,戏名叫《铁山记》。台上演的,就是台下工匠张铁山本人。当演到“张铁山”被扬州来的富商指著鼻子骂“野人”时,台下上千个工匠,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指著台上的丑角,骂出了这辈子最脏的话。
一首不知道谁编的歌谣,从技校的蒙学课堂里,传了出来。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青砖房!”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钱,有希望!”
歌词土得掉渣,调子简单得三岁小孩都能哼,却像一场无声的瘟疫,顺著南阳的商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炎王朝的每个角落。
……
半月后,京城,樊楼。
二楼最气派的雅间里,一个身穿亮面扬州贡缎的商人,正捏著兰指,对一桌子客商夸夸其谈。
“南阳?呵,蛮夷之地。其民野,其物鄙。那所谓的南阳锦,一股子汗臭,俗不可耐。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好东西的。”
他抿了口茶,满脸的优越。
就在这时,隔壁桌,传来一阵粗鲁的筷子敲碗声。
一个刚落座的北方行商,满脸风霜,一边敲著节拍,一边用跑了调的嗓门哼了起来。
“不住茅草屋,咱有青砖房呀么青砖房……”
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土味,让扬州商人的话停在了半空。
他眉头刚要立起来,邻桌一个操著蜀地口音的商人,也跟著拍起了桌子。
“娃儿上学堂,读书不钱呀有希望……”
接著,是第三桌,第四桌……
起初只是低声附和,渐渐地,声音匯聚起来。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口音各异的商人们,仿佛找到了什么接头暗號,敲碗的、拍桌的、跺脚的,整座樊楼二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合唱现场!
“生病不用慌,防疫司里药汤香!”
“南阳是我家,遍地是金山,有希望!”
歌声粗野,雄壮,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
扬州商人精心营造的“雅”,被这股子“俗”冲得七零八落。他引以为傲的“文化”,在这股洪流面前,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涨红了脸,张嘴想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他被四面八方的歌声,钉死在了座位上。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有嘲弄,有羡慕,更有赤裸裸的鄙夷。
“噹啷——”
他手里的名贵骨瓷茶杯,脱手,坠地。
摔得粉身碎骨。
孙文皓死死盯著那个北方行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