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车行长夜听机语,心有棋盘待弈人(1/2)
五日之期,转瞬即至。
夜幕低垂,一辆青盖马车自坊门驶出,匯入洛阳城的夜色流光中。
今夜便是荀蕤引荐,刘奚赴裴府之宴的时刻。
车厢內,除了刘奚与荀蕤,还端坐著一人。
此人肤色黝黑,上车后便闭目养神,气息沉凝如山。
荀蕤的目光在刘奚与同伴间流转,温和地打破沉默。
“这位想必就是你的叔父,那位子期公之子?”
刘奚点头,为双方引荐:“正是。叔公,这位是潁川荀氏的荀蕤。”
“在下向纯,字伯渊。”
那黑肤大汉睁开双眼仅对荀蕤微微頷首示意。
看著向纯不苟言笑的脸,刘奚的思绪飘回了过去的五日。
这五天,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与这位叔公对谈中度过。
这並非閒聊,而是魏晋名士间最考验才思的智识交锋——清谈。
清谈近似於高深的辩论。通常由一人立论,另一人则寻觅疏漏,提出詰问,称之为发难。
双方需引经据典,往来攻防,直至一方理屈,或寻得更高见解为止。
为了应对今晚的发难,这五日,刘奚与叔公向纯便以此法相互砥礪。
刘奚將自己关的论点一一拋出,而向纯则扮演最苛刻的詰难者,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击,逼迫刘奚將每个论据都打磨得天衣无缝。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石板路上,车轮的轔轔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向纯依旧闭目如石像,荀蕤则將目光移回,望向刘奚,压低声音道:
“贤弟,今夜的主人,你心中可有计较?”
刘奚頷首:“略知一二,但还请兄台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些浅见罢了。”荀蕤谦和一笑:
“河东裴氏,如今是朝中望族。当年贾后不得不委任张华、裴頠、裴楷及王戎四位並管机要,以安天下。四人中,除了张司空,余下便是王、裴两家之人。裴頠与裴楷,正是执掌中枢的裴氏双璧。”
荀蕤语气感慨。
“世家门阀,盘根错节。裴氏与琅琊王氏世代通婚,关係早已密不可分。”
他话锋一转,点到关键人物:“今晚的主人裴遐,年纪尚轻,却是尚书僕射王衍的爱婿,在清谈之艺上,极负盛名,不可小覷。”
虽然荀蕤的族祖也是尚书僕射,但是二人权力不可同日而语,王衍才是正经的宰辅,世人称其为衍辅。
听到这里,刘奚的神情更添凝重。他知道,今晚是一场硬仗。
荀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身体微微前倾:
“不过,贤弟,有一事对你极为有利。”
“哦?”
“裴氏家学,尤其是裴頠一脉,歷来崇有。”荀蕤一字一顿。
见刘奚思索,他继续解释。
“与时下许多名士专务空谈不同,崇有一派更看重经世致用,看好能办实事的官吏。他们认为,玄远之理,最终要落到实处,而非掛在嘴边。”
荀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的在尚书台的名声,被他人斥为俗吏。但这一点,恰恰切中了裴氏家学的肯綮。你若能从此入手,便已占了先机。”
刘奚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他郑重地对荀蕤一拱手:“多谢指点,奚明白了。”
有无之辩,这正是西晋思想界最宏大的爭论之一。
而刘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西晋官场两眼一抹黑的穿越者了。
在尚书台时,他借整理文书之便,几乎將有品阶的官员名册与派系背景翻了个遍,对朝堂人物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认知。
诚然刘奚起初有些牴触借重东海王司马越的力量,感觉像是与虎谋皮。
但事到如今,他早已想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要这座名为大晋的破屋子一日未塌,便有借其遮风挡雨的价值。
这正应了他当初的想法:有恶名,好过没名气。
要用名气,来借用司马家的力量。
司马越这人其实也颇为尷尬,他不是司马懿的直系后代,所以上位之后,不断拉拢各路名士给自己增加含金量。
想在这乱世立足,清高是最无用的东西。
也正是在那番调查中,他发现並非所有士人都沉溺空谈。
有些官员,显然更看好能干实事的人。
比如,裴氏。
已故的裴頠便曾著《崇有论》,与当时盛行的贵无思想针锋相对。
虽然裴頠已不在,但他的思想却如同一份遗產,深刻影响著裴氏后辈。
如今许多裴氏子弟,都更倾向於支持有,支持看得见、摸得著的功绩。
他的调查与荀蕤的指点,在此刻严丝合缝。
伯父刘玄说过,现在这个时代,乾的越多,就越庸俗。
不过在裴氏的眼里,恐怕能干事的才能算得上良才。
所以今夜,刘奚要面对的,不仅是清谈名士裴遐,更是一个崇有思想的继承者。
想到这里,刘奚嘴角逸出一丝微笑。
车窗外的灯火映入他眼眸,化作沉静的光。
马车在裴府门前停稳。
朱门高墙,灯笼高悬,自有世家气度。
早有僕役上前,引著三人入內。
穿过几重庭院,一阵夹杂著酒香与丝竹声的暖风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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