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纸文书断前缘,半府家財起祸端(2/2)
“刘军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陈顺將刘玄引入偏厅,言语客气,却有些阴阳怪气。
刘玄也不兜圈子,直接將来意说明。
陈顺听罢,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慢悠悠道:“不瞒军候,大公子前几日恶了二公子,主君因此颇为不悦。”
刘玄心中冷笑,口中却顺著他的话说:“既然不睦,那让刘奚出继,承祧北地王一脉,再立刘籍为世子,岂非两全其美?此事,想必双方是乐见的。”
这一下,正中陈顺下怀。他要的,就是刘玄主动说出这句话。
“军候果然是爽快人。”陈顺抚掌一笑,“只是,大公子出继,须自具《绝產书》。另外,府里手头也紧,出继资遣一事,怕是……”
按照礼数,既然刘奚继承了北地王一脉,安乐公府就需要给他出资做启动资金。
“资遣,是礼数,也是安乐公府的脸面。”刘玄打断他,语气转硬,將那份宗族文书啪地一声拍在案上。
“北地王乃殉国忠烈,他的继孙,若出门时身无长物,丟的是谁的脸?此事我已报知宗族,这是族老的合议!”
他盯著陈顺,一字一顿地问,“若公府过於刻薄,我只好將此事呈於尚书台公断。到那时,你猜,世人是会说安乐公为立次子而苛待长子,还是会赞他深明大义?”
软硬兼施,恩威並用。
陈顺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他知道,眼前这个武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再说废长立幼,还是立一个舞女的后人,对於安乐公府来说確实不是什么好名声。
虽然刘皓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但陈顺还要一点脸。
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份协议。
一个时辰后,刘玄走出了公府。
他手中,已经多了一份盖著安乐公家印的《许出继牒》,另一份请立刘籍为世子的文书也已备好,只待一同上报。
次日,刘氏宗祠之內,气氛肃穆。
到场的有刘奚本人,作为担保人的刘玄与几位族老,以及代表安乐公府的家令陈顺。
长案之上,数份以绢帛写就的文书一字排开。
刘玄以沉稳的声音向眾人宣读宗状:
“为救前蜀北地王諶公长子刘固之祧,议立本宗孙刘奚为嗣。自是出继入彼支,不復干预本支嗣產。到会宗长刘玄、族老等同议,押字为记。”
声落,眾族老与刘玄一同上前,在状尾郑重署名画押,以示宗族公认。
轮到刘奚,他所签的,是《绝產书》。
他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隨即刺破指尖,以指血在文末重重按下手印,郑重宣告与安乐公府在財產与爵位上永无瓜葛。
接下来的流程,再无波折。
洛阳县廷,户曹书吏的案前,刘玄將全套文书呈上。
书吏依次验看,口中低声念出关键条文,核对印信。
书吏確认了流程的合法性:“同姓同宗,嗣以救绝祀,请准改籍入谱,给回牒存照。所附宗议、保结、见证如右。”
见宗族、本家、人证、文书无一不备,印信齐全,书吏不再迟疑。
他取过一支新笔,饱蘸浓墨,在安乐公刘皓的户籍簿上,於长子奚之名上,画下了一道粗重的墨线,並在旁边注曰:“出继,另立户籍。”
当新户籍交到刘奚手中时,他从法理上,已是一个全新的人。
这份文书的抄送件,將被送往河南尹府衙备案,彻底杜绝日后任何纠纷。
正堂那双剑的旁边,已立起了两块崭新的牌位,並排而列。
居於主位的那块,其牌位以金粉漆书。
“显祖考北地忠武王刘諶之神位”
而在其身侧,与之齐平的另一块牌位,则显得朴素许多。
“显考刘固之神位”
从这一刻起,刘奚便可名正言顺地,自称北地王之后。
周广宗与莫延年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们齐齐上前,对著刘奚深深一揖,声音中带著真切的喜悦:“恭贺郎君!终得正名,重立宗祧!”
“同喜。”
刘奚脸上也发自內心的笑意。
他扶起二人,隨即转向一旁的向潜,吩咐道。
“潜伯,去市集上多割些好肉,再打两角上好的酒回来。今夜,我们当为好好庆贺一番!”
“好嘞!”
向潜大声应诺,脸上掛著憨厚的笑容,脚步轻快地便去了。
小小的院落里,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希望。
然而与刘奚这座城南小宅中洋溢的欢快气氛相比,安乐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一间华丽的暖阁中,瓷器碎裂之声骤然响起。
新晋的世子刘籍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火盆,满地滚烫的炭火嚇得侍女们尖叫著后退。
他那张尚带少年稚气的脸上,此刻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阴鷙与狠毒。
“凭什么!”他嘶吼著,双目赤红,“凭什么给他那个废物!那些都是我刘家的產业!都是我的钱!”
他本该为兄长刘奚的自愿出继而欣喜若狂,因为这意味著他將名正言顺地成为安乐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一想到那份沉甸甸的资遣清单,他的心就像被毒蛇啃噬一般,嫉妒与贪婪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家令陈顺迈著小碎步,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脸上堆著諂媚又阴险的笑。
“世子息怒,为那等人生气,不值得。主君也是为了让您能顺利承袭,才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
“表面功夫?”刘籍一把揪住陈顺的衣领,恶狠狠地盯著他。
“真金白银地送出去,也叫表面功夫?你这个狗奴,是不是也帮著外人,来掏空我刘家的家底!”
陈顺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不敢挣扎,反而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著精明的光。
“世子息怒,老臣的忠心,天地可鑑!老臣早就替您查过了,那刘奚前些日子还得罪过一个远房的宗室,名叫司马耀。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天家贵胄,他如今没了公府的庇护,往后的日子,有的是苦头吃!”
听到刘奚已经有了麻烦,刘籍的脸色稍缓,但仍是不忿。
陈顺见状,立刻加了一把火,声音愈发阴沉:“何况,他那院子里有什么?一个老头子向潜,两个残废的中年人,再加上他自己那个病秧子。说白了,就是一窝老弱病残!能翻起什么风浪?”
他凑到刘籍耳边,继续道:“最关键的是,世子您如今的身份,可是板上钉钉的安乐公府世子。他刘奚呢,一个出继旁支的孤子罢了。从礼法上,您就稳稳压他一头!。咱们既能全了礼数,又能好生羞辱他一番,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
刘籍闻言,这才鬆开了手,狐疑地看著他:“说,你有什么办法?”
陈顺整理了一下衣冠,阴惻惻地笑道:“世子您想,那清单上只写了数额,可没写是给现钱还是给欠条。咱们可以给他写一张债条,就说府里周转不灵,年底再付。至於那田產……嘿嘿,城郊有几亩地,早就抵押给別人了,地契虽在,却是一块收不回来的死田。咱们把这个给他,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刘籍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暴戾化为一种扭曲的快感:“好,好计策。就这么办!”
但他隨即又觉得不解气,咬牙切齿道:“不行,光这样还不够。我要亲眼看著他像条狗一样,收下这些东西!你,立刻去召集家奴,再喊上城东那几个平日里与我交好的游侠儿。我如今是世子了,去教训一个出继的废人,谁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