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先下手为强(1/2)
夜凉如水。
徐府书房之內,那只越窑秘色瓷茶盏的碎片,早已被机警的下人悄无声息地清扫乾净。
地上泼洒的茶水,也被细软的布巾反覆擦拭,连一丝水渍都未曾留下,仿佛那刺耳的声音,都只是一场幻觉。
角落里,那尊雕刻著饕餮纹的古铜香炉,炉口青烟如游龙般裊裊升起。
徐温独自端坐於榻上,双目微闔,身形笔直如松,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为今夜那场被彻底撕破脸皮的秘密会面所备下的酒菜,已经重新更换了一席。
精致的碗碟,在烛光下泛著幽冷的光。
银筷静静地躺在光洁的白玉箸托上,分毫未动。
几样精美的肴饌——炙羊肉、兰鱼膾、蒸全鸡——早已失却了最初的热气与香气,酒壶中的“春露白”琼浆,也在微凉的夜风中凝结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在等人。
等一个能决定他徐温生死荣辱,能將他从万丈悬崖边拉回,或是彻底推入无底深渊的关键人物。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每一息,都像是一场煎熬。
终於,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在书房门外响起。
片刻后,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父亲。”
是徐知誥的声音,沉稳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进来。”
徐温的声音依旧平静。
厚重的紫檀木门被推开,徐知誥领著一个头戴斗笠、身穿寻常布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徐知誥的脸上,带著一丝完成任务后的风尘与紧张,他迅速地扫了一眼父亲,確认其神色后,便恭敬地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只是一个透明的引路人。
来人一进门,便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在夜色与烛光中显得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皮肤略显粗糙,带著风霜的痕跡,五官並无出奇之处,混入市井人流中,绝不会引人多看一眼。
然而,他那双眼眸深处,却透著一股久经沙场的刚毅与警惕,时刻审视著周遭的一切。
这绝非寻常市井之辈所能拥有的眼神。
他將斗笠隨手掛在门边的黑漆衣架上,动作乾脆利落。
此人,正是左监门卫將军,钟泰章。
钟泰章是合肥人氏,与已故的淮南王杨行密是正儿八经的乡党。
他更是最早一批追隨杨行密在庐州起事的元从老臣。
这份乡党情分与元从资歷,在如今军阀割据、最重根基与人脉的淮南道,本该是无上的荣耀与底气。
可他一进书房,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了徐温面前那席早已冷透的酒菜上。
他的眉梢微不可察地一皱,心中瞬间升起一丝浓重的疑惑。
徐温这只老狐狸,平日里最是讲究养生,饮食起居皆有法度,別说凉酒,便是稍烫的茶水都不入口。
今夜这是演的哪一出?
“徐指挥使深夜召见,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所为何事?”
钟泰章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对这场突兀召见的警惕。
他双脚微微分开,保持著一个隨时可以发力的姿態,环顾四周,审视著书房內每一处可能的异样。
最终,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罗汉床上的徐温身上。
徐温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总是藏著无数算计与城府的眸子里,此刻竟是洗尽铅华,只剩决绝。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更没有绕任何圈子。
书房內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张顥要杀我。”
徐温开口了。这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语调平淡得如同在说“今夜风大”一般。
钟泰章神色猛地一凛!
他那常年握刀的手,几乎是本能地就搭上了腰间佩刀的刀柄,身躯下意识地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
显然,钟泰章对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感到了极度的震惊。
但对方没有立刻开口。
他沉默了,眉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神中飞速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
震惊、疑惑、警惕、以及一丝被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徐温將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他没有催促,他有的是耐心。
隨后徐温便將张顥欲调任自己为浙西观察使,行“明升暗降”之毒计,並打算在自己离城之日於途中设伏截杀的阴谋,简短而清晰地说了一遍。
听完这番话,钟泰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化作一团淡淡的白雾,仿佛要將胸中的惊骇一併吐出。
他紧握的刀柄终於鬆开了些许,但目光依旧闪烁不定,脑海中正权衡著这突如其来的滔天变故。
徐温的话,无疑將他,將整个淮南的局势,都推到了一个生死抉择的岔路口。
“徐公的意思是?”
他终於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不確定,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他知道,徐温绝不是找他来诉苦的。
“先下手为强。”
徐温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带著血腥味。
“张顥不死,我寢食难安。”
他缓缓从罗汉床上站起身,赤著脚,踩在冰冷的虎皮上,一步步走到钟泰章面前。
他的身高比钟泰章要矮上一些,气势却如山岳般迫人。
他將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著致命的诱惑。
“如今,黑云都上下遍布张顥的爪牙,我不能动。”
“我这府上,里里外外,想来也早已被他的人盯死。”
“府中蓄养的死士与亲卫一旦有任何异动,张顥必然会第一时间得知,届时便是自投罗网,死无葬身之地。”
钟泰章的呼吸瞬间一滯。他瞬间明白了。
徐温这是要他动手。
要他用自己手中那支尚未被张顥完全渗透和掌控的力量,去行刺杀张顥!
如今的广陵城,城內最精锐的卫队“黑云都”,以及驻扎在城外的马步军主力,都已被张顥通过威逼、利诱、安插亲信等种种手段,初步掌控在手。
徐温虽然名义上还是左牙指挥使,实际上已经被架空,成了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整个广陵城,唯一一支尚未被张顥彻底染指的军队,就是他钟泰章麾下,负责掌管內城城门与王府宿卫的数百禁军。
这支力量人数不多,主要负责仪仗和守卫,战力並不被张顥放在眼里。
也正因如此,它成了被忽略的棋子,成了徐温手中唯一可用的变数。
见钟泰章沉默不语,脸上阴晴不定,徐温缓缓踱步,看似隨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口中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想当年,追隨先王杨行密一同起事的那批老人,如今安在?”
“刘威镇守淮南,手握大权,陶雅虽失歙州,可如今改任昇州,周本统辖宣州,李简坐镇楚州……”
“他们一个个,要么身居要职,封疆一方,要么手握雄兵,威震江南。”
“而你,钟將军。”
徐温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乃是先王的同乡,是真正的乡党。”
“论起资歷,你比我徐温更早追隨先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可到头来,却只是区区一个左监门卫將军。”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嘆息。
“著实,有些委屈你了。”
这番话,毫不留情地戳进了钟泰章的心窝!
他呼吸猛地一滯,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暴跳起来。
委屈!
他怎能不委屈!
他钟泰章是何等人物?
是陪著先王杨行密从一无所有,一步步打下这片基业的元从宿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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