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四目相对（1/2）

滚烫浑浊的茶水混著几缕鲜红的血丝，顺著朱明的手指缝隙流淌下来。

茶水滴落在玄色的衣袍下摆，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此时朱明的手死死地攥著那些碎裂的瓷片。

锋利的瓷片深深嵌入掌心，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此刻朱明的神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唯有收缩到极致的瞳孔能看出些端倪。

建虏，百年新主！

这六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疯狂炸响。

这个算命先生到底是谁？

他怎么可能知道知道李自成的结局？

怎么知道大清的崛起？

这绝不是寻常术士的妄言。

他话语中对李自成“暴虐”、“根基浮浅”的判断，对建虏“其志在社稷”、“政令通达”、“如臂使指”的精准描述。

甚至那“百年运数”的断言……这绝非空穴来风。

只有像朱明这样，从后世灵魂中带来歷史记忆的人才能知晓未来的轨跡。

难道……难道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知晓歷史走向的人？

或者……此人真有窥视天机之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警惕瞬间攫住了朱明的心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茶摊里的鬨笑声和议论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投向了朱明。

捏碎茶碗，手上流血，这商贾模样的“老爷”反应也太大了些吧！

难道是被算命先生的话嚇到了？

唯有那算命先生静静看著朱明鲜血淋漓的手，眼底深处那丝微不可查的瞭然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

就在这时，一阵喧囂刺耳的声响由远及近，再次打破了茶摊短暂的死寂。

“让开，都滚开，襄城伯府车驾，不长眼的撞死活该。”

粗鲁的呵斥声伴隨著清脆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碾压地面的轆轆声自远处传来。

马车上，襄城伯府的徽记在稀薄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刺人眼目。

正是刚才掷出鸡骨头的那辆襄城伯府马车。

看著似乎办完了事，此刻正趾高气扬地准备返回府邸。

家丁们挥舞著马鞭，如同驱赶苍蝇般，粗暴地抽打著前方躲闪不及的流民，口中污言秽语不绝。

马车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波浪，惊恐地向两边翻滚躲避，引起更大的混乱和哭喊。

马车行至茶摊附近时，速度並未减缓。

车窗那华贵的锦帘再次被掀开一角。

那张带著骄纵之气的年轻面孔又露了出来，正是李国楨的爱妾。

此刻她心情似乎不错，脸上带著一丝慵懒的笑意，正低头逗弄著怀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四五岁，手里正把玩著一个精致的金铃鐺，发出叮叮噹噹的脆响。

“娘亲，外面那些臭烘烘的人还在呀！”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好奇地探头看向窗外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小脸上没有害怕，只有一种不諳世事的嫌弃。

“乖宝儿別看。”女子宠溺地用涂著蔻丹的手指点了点男孩的鼻尖，娇笑道：“都是些脏东西，看了会污著你的眼。”

她隨手从车厢內的小几上拈起一块精致的云片糕餵到男孩嘴里，然后自己也拈起一块，优雅地咬了一口。

马车前方，一个因为长期飢饿而双腿浮肿的老者，拄著一根木棍，颤巍巍地想躲开，可动作却慢了一步。

“找死啊老东西，滚开！”

赶车的车夫眼露凶光，想也不想，手中的马鞭带著恶风，“啪”地一声狠狠抽在老者佝僂的背上。

老者惨叫一声，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中的木棍脱手飞出。

他挣扎著想爬起来，却因虚弱和剧痛而力不从心。

“哈哈哈……”

车里的男孩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有趣，拍著小手咯咯地笑起来，就连嘴里的云片糕渣滓喷了出来都没发觉。

“好玩，好玩，爹爹家的马夫好厉害，再抽他，再抽他一下。”

女子也掩著嘴轻笑，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杂耍，不但不阻止，反而带著纵容的笑意对车夫道：“听见没，小少爷让你再抽一下呢！”

车夫得了主子的令，更加肆无忌惮，狞笑著再次扬起鞭子，朝著地上挣扎的老者狠狠抽下。

就在那裹著铁丝的鞭梢即將撕裂老者破旧的袄瞬间——

“够了！”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暴吼，裹挟著压抑了整日的滔天怒火，从茶摊角落炸响。

朱明再也无法忍耐，他猛地从长凳上站起。

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条凳，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周身散发出的狂暴气势，瞬间席捲了整个茶摊。

他死死地盯住那辆奢华马车，盯住车窗里那张骄纵的脸和那个拍手嬉笑的孩子。

今日目睹的一切惨状——冻毙的尸骸、被贩卖的女童、被砸碎的孩童头颅、脸上沾著鸡骨的病妇……还有眼前这鞭打老人取乐的暴行，以及那稚嫩童音发出的残忍命令……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愤怒和，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引爆。

什么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