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乌进孝的诡计(2/2)
“这豪门大院真真是…作孽!”
秦可卿怔怔地望着西门庆,那张原本苍白的芙蓉面,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连那点惯常惹人怜爱的唇上胭脂,也失了颜色。
眼前这个看起来风流邪气的男人,却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银针,狠狠扎进她心尖最嫩的那块肉里!
又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将她死死捂着早已腐坏的伤口血淋淋地一层层挑开!
“他…他竟全知道…竟全知道!”
阖府上下,谁不道她秦可卿是个“身子骨儿娇嫩”、“需得仔细将养”的玉人儿?
一碗碗苦得钻心的药汤子灌下去,一匣匣金贵得晃眼的燕窝参茸送进来,老祖宗慈眉善目地拍着她的手说“放宽心”,婆婆皮笑肉不笑地嘱咐“好生养着”…
她们只当自己是个琉璃盏儿、玉观音,一碰就碎。
何曾想过自己这副玉琢冰雕的皮囊底下,裹着的是一颗日日被油煎火燎、被钝刀子慢剐的心!
她守的是万丈冰渊!她咽的是裹着蜜的砒霜!她身边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这锦绣牢笼、腌臜魔窟,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一声痛哼都不敢逸出唇齿!
“呜——!”
秦可卿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统!她猛地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又似决堤的春潮,汹涌澎湃地夺眶而出,瞬间冲刷掉脂粉,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惊心动魄的湿痕。
那仅存的矜持和礼节,让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那张樱桃嘴儿,哭得梨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肩膀无助地耸动着。
几缕濡湿的鸦鬓青丝黏在汗湿的玉颈和香腮边。
她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气噎声嘶,仿佛要将这锦绣年华里浸透的苦汁,熬煎的委屈,在这一刻,对着这个唯一看穿了她的男人,尽数倾倒、宣泄出来!
天爷开眼!这茫茫浊世,终究还有一个人——
知她!懂她!
大官人静静坐着,任她哭得云鬓散乱、香肩耸动,那腰肢儿颤巍巍似风里柔条,他也只屏息凝神,未吐一字。
他最是明白,这经年累月淤塞在五脏六腑里的愁绪,恰似陈年淤塞的河道!
最是狠绝、也最是见效的法子,便是任那堤坝崩决,由着那积郁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苦泉,自个儿奔涌倾泻!待那苦水流尽了,心窍自然也就空明通透了!
也不知过了几时,才渐渐转作断断续续的抽泣,最终化作细若游丝的呜咽。
那副方才还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娇躯,此刻也慢慢平静下来,只余削肩偶尔细微地一耸,恍若疾风骤雨后残荷上滚动的最后一滴水珠。
只见这绝色无双的玉人儿,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恸哭,竟似将她从里到外涤荡了一遍!
那张原本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芙蓉面,此刻竟晕开了两团极自然的胭脂,恰似雪地里两朵含露海棠!
泪痕犹在,蜿蜒在那吹弹可破的粉腮,平添了几分新荷承露后的娇慵与楚楚。
那双曾哭得桃儿似的杏眸,此刻水光潋滟,妩媚风流!
真真是:泪洗铅华现真容,病西施化醉玉环!比那素日里端着架子的端庄模样,不知要活色生香多少!
大官人柔声道:“哭好了?”
秦可卿正沉溺宣泄后松快里,闻声惶然抬起泪眼,对上大官人的眸子,她心头一慌,本能地便想躲开那烫人的注视!
两颊才浮起的血色“腾”地一下烧得滚烫,直漫到耳根颈后!她羞赧欲绝,只将螓首垂得更低,轻轻颔首,那段天鹅般的玉颈弯出令人心折的脆弱弧度。
她下意识地想拭去腮边残留的湿痕,手中那条细软汗巾早已被泪水、香汗浸得透湿冰冷,沉甸甸、黏腻腻地蜷在手中。
正自羞窘无措,一方迭得齐整、犹带男子温热体温的帕子,兀地递到了她低垂的眼帘之下。
“干净的,簇新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
秦可卿此刻心神尚在云端飘荡,泪眼迷蒙,神思混沌。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下意识将那方还带着陌生体温的帕子接了过来。
等擦掉泪痕才骤然清醒!
天!她竟做了什么?!她竟如此…如此自然地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贴身手帕?!
她捏着那方帕子,如同捏着一块烧红又淬了冰的烙铁,丢也不是,还也不是!几乎要将那方精致的罗帕生生揉碎在的掌心!
西门大官人觑着她那副捏着帕子、坐立不安的羞窘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将声音放得更缓:“心口那堵着的硬块,可松动些了?是不是…觉得轻省了些?”
秦可卿正自心慌意乱,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闻言下意识地便顺着那温存的语调点了点头,那帕子在掌心揉得更紧了,低低地、含混地“嗯”了一声。
大官人笑道:“今日这场,到底还是收着了,没尽兴。若是能放开了哭,将那五脏六腑里的腌臜气、委屈泪,尽数倒个干净,那才叫一个通体舒泰,病根儿都能松动几分!”
秦可卿猛地抬眸,那双还氤氲着水汽的杏眼骤然睁大,里面盛满了愕然与…一丝恍然!
原来…原来他竟是在…在给自己“治病”?
是了,是了!这一场撕心裂肺的宣泄过后,那积压在心口、几乎要将她窒息的巨石,确乎是挪开了一角!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正丝丝缕缕地从四肢百骸里透出来!她心头一热,巨大的感激瞬间冲淡了些许方才的羞窘。
“谢…谢过神医!”她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真诚,“奴…奴家只觉得…仿佛…仿佛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爬了出来,见了天光一般!大官人…真真是神医圣手!”
西门大官人笑道:“蓉大奶奶也太抬举我了。你这病,是经年累月、沉疴入骨的心病,岂是哭嚎一场、泄一泄郁气就能立时痊愈的?”
秦可卿下意识地跟着低喃,那岂不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经常来见他?
她日后还要像今日这般,抛却所有体面矜持,在他面前…在他面前这般失态地哭嚎?!
这念头一起,连小巧玲珑的耳垂都红得如同两颗熟透的珊瑚珠子!她慌忙垂下螓首,只露出那段染着醉人红霞的颈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羞窘几乎要满溢出来时,秦可卿猛地想起了自己今日踏进这生药铺的初衷!那点旖旎心思如同被冷水浇灭,一股沉重的忧虑重新攫住了她。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那…那大官人…我官人…那病…您这儿…可有对症的灵药?或是…或是医治的法门?”
西门大官人他缓缓摇头:“蓉大奶奶,你也是明白人。这世上…哪有能如此神药?他那个症候,药石罔效,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怕也是…回天乏术。”
“轰——”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将秦可卿从头淋到脚!
方才还因羞窘而滚烫的脸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官人的病…竟是无望了?那她…她这锦绣牢笼…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