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死者之名(2/2)
而此刻,在这座营地中,在这片血与灰交织的夜里,帐內的两人终於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归宿。
清晨,王都南门外的原野。
夜里的一场冷雨冲刷了血泥,却没能洗去大地上的阴影。
户体已经被运走,但泥土依旧漆黑,血水渗透过的沟壑豌盘绕,如同无数未愈的伤口。
风声掠过,族旗残破,猎猎作响。
今日,大地已不再是战场,而是一片无声的坟场。
王都的钟声缓缓敲响。
沉闷的音色透过灰雾,迴荡在街巷之间,把无数人引向同一个方向一一南门外的追悼仪式。
第七军团残余的二万余人,被编成整齐的方阵,佇立在湿冷的原野上。
盔甲斑驳,剑与长枪也有不少残缺,却依旧被紧握在手,像是一种不容捨弃的尊严。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灵魂还滯留在不久前的血战之中。
可在这片死寂里,又有另一种力量在支撑著他们,让他们沉默而坚定地站在原地。
凯尔站在最前,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夜之间老去许多。
他的右手缠著厚厚的布条,血跡早已渗透,却依旧死死著剑柄。
那姿態像是一面残破的旗帜,要为死去的同袍守住最后的尊严。
方阵中,年轻的雅克与他的战友们也在列。
他的脸色憔悴,盔甲缺了一角,肩膀上的伤口还未完全包扎,血渍与药草的味道混合著泥土的湿意。
昨夜他几乎未曾合眼,但此刻,他笔直站立,双唇紧抿,不容有丝毫鬆懈。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
那里,一排排覆盖看白布的担架整齐陈列,静静横亘在土兵们的注视中。
每一具担架上,都是一个曾经与他们並肩搏杀的同袍。
有些尚且年轻,眉眼间还带著未散尽的稚气;有些鬢髮斑白,面容苍老,却仍在奋战中倒下。
白布下的轮廓大小不一,却同样沉重,带来压抑的肃然。
它们不是冰冷的户体,而是每一个站在场中倖存者心头,最沉重的重量。
查尔斯三世亲自出现在阵前,身披一袭沉重的黑色披风。
冷风吹拂,他的衣袍在身后猎猎翻动。
短短数月间的战火让他的面容愈发苍老,鬢角染霜,眼底布满血丝。
然而,当他立在数万军士之前时,那双眼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冷冽而坚定。
“他们是瓦伦西亚的骄傲,他们是人类的勇士。”
国王开口,声音低沉,却稳健如钟声,压过了呼啸的风。
“若无他们,今日的王都,早已化为一片废墟。”
他的声音在湿冷的原野上久久迴荡,带著一种沉重的力量,击在每个人心头。
“从此刻起,他们的名字,將鐫刻在王都的石壁上,与城池同在,永不磨灭。”
言罢,查尔斯三世缓缓抬手,摘下头顶的王冠,双手紧握於胸前,肃立良久,然后弯下腰,深深鞠躬。
那一刻,整片原野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巨力压下。
二万余將士齐齐下跪,盔甲与武器同时触地,沉闷的轰鸣声进发而出,如同山岳崩塌,震彻天地。
没有呼喊,没有喧囂。泪水无声滑落,却没有人敢发出哭声。
因为他们明白,在这片寂静里,悲伤比吶喊更深切,更能与亡者同在。
凯尔低垂著头,双肩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曾无数次在莱昂面前压抑情绪,绝不露出软弱之色。
可此刻,面对这些白布覆盖下的英魂,他的呼吸却再也难以平稳,喉间发紧,不禁硬咽。
方阵之中,年轻的雅克目光紧锁在前方的一具担架上。
白布之下,是他的同袍哈尔。
不久前,他亲手替哈尔合上双眼;而今,他只能隔著这片沉默的白布,凝视那再也不会起身的身影。
喉咙滚动,他想说什么,却哽在胸口,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身旁,一位老兵低声呢喃著名字,一遍又一遍。
“安东—拉斯—你们先走一步,我们.—会继续打下去。”
声音沙哑、断续,却执无比,像是誓言,更像是魂灵的輓歌。
雅克猛地闭上眼,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看面颊涌落。
他抬手狠狠擦拭,却止不住如洪水般的悲痛。
这並非一个人的悲痛,而是整个方阵、整个军团、整个王国的悲痛。
每一滴泪,都是为倒下的同伴;每一次颤抖,都是为死者立下的誓约。
与此同时,王都城內,街巷深处的人潮缓缓涌动,像一股无声的洪流,最终匯聚在南门之前。
无数平民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昨夜的冷雨尚未完全乾涸,湿气顺著石缝渗入膝盖,冻得骨头生疼,却无人起身。
衣衫早已湿透,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悲伤。
有人紧紧著简陋的木製神像,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有人怀里抱著死去亲人遗留的物件一一染血的布料、折断的箭矢、残破的甲片。
这些本属於亡者的东西,如今成了他们唯一能寄託的凭证。
火光一点点亮起。
无数蜡烛被点燃,摇曳的烛焰在寒风中颤抖,彼此映照,匯聚成一片绵延不绝的光海。
微弱的光在湿冷的空气中闪烁,却仿佛要將笼罩全城的阴霾驱散。
人群中,一位满头白髮的老人颤抖著举起十字架,声音沙哑得几近破碎,却仍一遍又一遍低声祈祷:
“圣主啊,请庇佑这些勇士的灵魂——让他们在天国安眠。”
一名年轻的母亲怀里抱著孩子,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硬咽著对孩子耳语:
“记住他们的模样,是他们守住了我们的家。”
孩童懵懂无知,却在大人的引导下双手合十,稚嫩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却真挚得像利刃划心:
“谢谢你们·—”
声音此起彼伏,从哭泣到祈祷,从低语到呼喊。
断断续续的声线交织在一起,匯成了一首支离破碎却宏大的輓歌,在王都的天空久久迴荡。
这声音中没有整齐的节奏,却承载著无数灵魂的重量,南门的城楼上,土兵们肃立,披著斑驳的盔甲俯瞰这一切。
他们目光沉默,却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著湿意。
有人默默摘下头盔,將它紧紧抱在胸口。有人双唇颤抖,轻声念著死去战友的名字。
追悼的钟声一遍遍响起,沉闷而庄重,像是在为亡者开路。
烛火隨风摇曳,仿佛在隨节奏低吟。
仪式持续了许久,直到东方的天际逐渐泛白。
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落在残破的城墙与遍布伤痕的大地上。
这一缕光芒並不耀眼,却在这一刻被无数人视作新的希望。
营帐中的莱昂未能亲临,却一刻不曾疏远,他静静靠坐在床榻上,侧耳聆听远处传来的钟声与祈祷。
那声音仿佛隔著漫长的距离,仍清晰地触及心底最深处。
薇拉默默陪在他身旁,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替他拢好肩上的披风。
她的动作温柔,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守护。
莱昂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残酷的景象:
部下的背影消散在血火中、战友倒下时的沉闷声响、火光与鲜血交织成的地狱画面.
胸口的伤口依旧在隱隱作痛,而这份痛楚正如一把烙铁,提醒看他:
这些牺牲绝不能白费。
“我会记住他们的名字。”莱昂低声开口,嗓音沙哑。
“也会带著他们的意志,走下去。”
薇拉转头望向他,眼神微微一颤。她分明看见莱昂的眼眸中闪动著泪光,却始终没有流下。
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庞苍白而冷峻,眉宇间凝著沉重,却又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已不仅仅是战场上的统帅之威,而是正在缓缓升华为真正领袖的坚韧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