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寂静如常的日子(2/2)
但在卡尔心里,它只有一个名字一一剑。
他从未真正握过一柄剑,只在梦里想像过那种重量。
可他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那是两个多月前,阳光正烈。
一队骑士自西北山道缓缓而来,途经罗萨尔村。
他们披甲佩剑、蹄声沉重,阳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发出冷亮的反光。
那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却让卡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们没进村多留,只在村口要了些水,但那几个背影却在卡尔脑海里盘桓至今。
卡尔远远站著,望著那些高大的坐骑与盔甲。
其中一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仅仅一眼,目光淡然,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他心跳如鼓。
那一瞬,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那就是骑士啊——”他喃喃说出口。
没有人回应他。
身旁的孩子们正围著那几匹高头大马发呆,有人张口结舌,有人紧拳头,像想靠近又不敢。
大人们则站在更远的地方,神情各异,有人低声说话,有人只是沉默地注视著那一道尘烟远去。
后来,卡尔悄悄问母亲:“那些人是贵族老爷吗?”
母亲摇头,轻声答道:“要么是贵族,要么就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不然穿不起那一身盔甲。”
村里的老铁匠也说过:“能配剑的人,不是贵族骑士,就是亡命之徒。”
卡尔不懂“亡命之徒”是什么意思。
他只记得那些人的坐骑、披风、盔甲和背影,尤其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的轮廓一一那是他见过最接近“力量”的东西。
“你手上拿著棍子想做什么?”
沉默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是父亲的声音。
卡尔的手指僵了僵,他以为父亲没看见。
“我不是—不是想打人。”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一要是哪天真有危险来了,村子里又没有骑士那怎么办?”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
屋外传来一阵风声,像是有树枝被刮落,轻轻掉在地上。
父亲低头系好弓弦,声音很平淡地说:“你想做骑士?”
卡尔没有作声。
“你以为配剑只是用来装饰?你以为穿著盔甲只是为了威风?”
父亲不急不缓,却字字压实。
“你知道他们一天要赶多少路?你知道多少人一上战场,就永远倒在泥里?如果不是真正的骑土,穿著那身重甲,倒下了没人扶你,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没有大声呵斥,没有责备,只是將事实一层层摊在儿子面前。
“等你什么时候能拉满这张弓,再说你想成什么人。”
他抬起头,语气淡了下去,却冷静得像夜风,“猎人活得下来,不是靠剑,是靠眼晴、耐心,还有冷静的脑子。”
卡尔低头不语。
他没有顶嘴,却也没有退让。
他只是想,猎人固然能靠狩猎养活家人,走在熟悉的山林间过平静日子,可那些骑土那些曾披甲跃马,毫不犹豫冲入危险深处的背影,才是真正烙印在他心里的模样。
夜深了。
屋內炉火只剩几块暗红的炭,父亲的呼吸渐渐沉稳。
卡尔轻轻起身,手握那根粗糙的木棍,悄悄绕出屋后。
月光正好。
屋后那片空地不大,堆著几捆劈柴和乾草,他站到那棵老树下,呼出一口冷气,將棍子高高举起,脚步分开一一模仿骑士出剑的动作。
“先刺,横撩,撤步,再斩。”
这是他从酒馆吟游诗人那里学来的战技顺序。
动作生硬,节奏混乱。
那战技早在他听来就残缺不全,许多细节已记不清,但他自己补上了空白。
他一遍遍挥著棍子,木剑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破风声。
每一下都很轻,也很快。
卡尔幻想著那柄木剑是雪亮的真刃,他脚下的泥土是敌人的阵地。
汗水从额角滑落,他依旧不肯停下。
直到手臂酸软,他才靠在树边歇息,呼吸粗重,额发被风吹乱。
夜风很冷,他却不觉得。
他仰头望了眼月光,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曾在村口策马而过的骑士一一背影挺直,
甲光微亮,未曾回望,却在片刻之间將这片村庄纳入目光。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为一个那样的佩剑者—
是不是也能像那位骑士一样,路过这里,平静地看一眼村庄,便策马继续走向更远的战场?
他有些羡慕那样的旅途一一至少不是一遍遍埋陷阱、翻树叶、扛猎物回家,不是日復一日地守著同一片山林,等待同一种冬天。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这时候已经开始备婚,接手家业,盖屋、种麦,娶个邻村的姑娘,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平平顺顺地过完一辈子。
卡尔的伙伴们也变了。
原先满口说著骑士和剑的人,如今说得更多的是牛的肥、地里的麦子,还有谁家的女儿快到了婚嫁年纪。
曾经一根木棍能演一整场攻城战的日子,仿佛就在不久前,但那股热劲儿,却像去年的雪一样,一夜之间便消失了。
只有他还没改口。
卡尔还想再多看几次那些甲冑,在阳光下泛起的亮光,在夜色中的深沉。
他还想知道真正的剑,究竟该如何出鞘、如何破甲、如何让敌人胆寒。
“能配剑的人,不是贵族骑士,就是亡命之徒。”
老铁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卡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心有薄茧,是拉弓磨出来的,指骨还瘦,拿不稳铁器。
可即便是“亡命之徒”,是不是也比一辈子困在这里强?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紧紧握住了那根削得像剑的木棍。
卡尔的目光越过树梢,望向远方,那片横亘於村庄与外面世界之间的群山。
西北方向,是最近的镇子。
而再远的方向,有城堡,有骑士,有他从未亲眼见过的一切。
夜更深了,月光明亮,风带著林叶的沙沙声穿过空地。
卡尔在原地,棍子在手,影子拉长,像一柄尚未被看见的剑。
他许久未动。
直到炉火的余温彻底冷去,直到梦里的骑士翻身上马,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才终於收回视线,踏著草叶碎响,悄悄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