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164.强吻(2/2)
路明非扭头,视线落在男孩那张苍白安静的脸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瞬间攫住了他。
许多年前他们滯留芝加哥的那个周日他和楚子航睡同一张床那会儿,师兄也是这样的睡姿。
像一具被精心放置的標本,或————一柄收入鞘中、分毫不差的古剑。
时间被窗外的阳光无声地拉长、摺叠,同样的气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弥散开来。
夏弥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姿態轻盈得像落在水面的蜻蜓。
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泼洒进来、穿透轻薄的窗纱筛成一道朦朧柔和的光幕。
尘埃在这道光柱里漂浮、旋转、跳跃,像一群微小的精灵在无声地起舞。
光落在女孩的侧脸上沿著她精致的轮廓流淌,仿佛给细腻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润的珍珠辉光。
夏弥微微低著头,垂著眼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安静的阴影。
目光落在哥哥沉睡的脸庞上,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奇异的沉静和专注,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尘封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慈祥的眷恋,全然不像一个少女该有的神情。
这神情一闪而逝。
路明非站在一旁没有坐下,他看向夏弥身上,在这片近乎圣洁的光辉和尘埃构成的奇妙舞台上这女孩像一株倔强地在废墟瓦砾间挺直根茎、兀自开放的小白。
脆弱,却带著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和不容置疑的美丽。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夏沫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像细沙在时间的漏斗里缓慢滴落的声音。
“很贵吧?”路明非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声,不愿惊扰了这过於脆弱的安寧。
夏弥抬起眼,那层辉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浮动了一下,却没有惊讶,似乎料到他会问起。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著名无形的线,“爸爸妈妈虽然很早就离开了,但留下了一笔钱。不然我没法把他送来这么好的疗养院。”
不知怎么,路明非想起了仕兰中学门口那条永远灰扑扑的街道,想起了叔婶家那扇嘎吱作响的防盗铁门,想起了那封贴著陌生邮票、字跡永远寥寥几笔、地址永远不详的航空信。
其实死亡和离別差不多,都是被拋弃的意思。
如果夏弥和夏沫真有过父母,那他们就是被拋弃了。
路明非觉得自己也是。
他也是被拋弃的人。
这世界上的孤独大致是相同的,无外乎有人去了远方不归的彼端,或者乾脆就去了另一个再也无法相见的世界,只留下一个你独自在原地徘徊。
“我父母————”路明非低哑像是声带被尘封太久,“他们还在,大概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吧,可也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他试图去想他们的样子,却像试图抓住指缝间的流沙,影像模糊得只剩下概念。
“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声音了。”他说。
夏弥静静地听著,手指停止了划动,只是搭在膝盖上。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或安慰的意思,眼神依旧沉静,只是微微侧著头,仿佛在认真倾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但这声音並不能打破病房里的沉寂,反而更衬得这片空间被一种绝对的安静笼罩。
路明非感到一种奇异的、沉重的静謐,阳光明明就在他脚下流动,带著暖意,皮肤却微微发凉。仿佛他和夏弥並肩站在这光亮里,却隔著无形的玻璃,被整个喧闹、温存的人间排除在外。
四周静得能听到灰尘缓慢沉降的声音,甚至能听到时间像水流一样冲刷彼此回忆的声音。
良久他们互望了一眼,几乎在同时生出离开的念头。
这过於粘稠的寂静和过於深刻的孤独会让人窒息,夏弥的手轻轻按在膝盖上,支撑著自己站起来。
“走吧,下次再来看望哥哥。”夏弥笑笑,“师兄你不要看我现在好像有点丧丧的,其实我是阳光萌妹哦。”
“我知道。”路明非点点头去,“阳角嘛。”
夏沫的眼睫毫无徵兆地颤动了一下,隨即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初醒时一片懵懂茫然,像蒙著浓雾的湖水,瞳孔没有焦点地在房间里茫然地移动了几秒,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正要离开的夏弥身上。
“姐姐————”他的声音很轻,带著浓重的睡意,像个懵懂迷路的幼童,有种纯粹而脆弱的依赖感。
夏弥立刻顿住脚步,一只手已经握在了冰冷的门把上。
她转过头去。
就在这一剎那阳光刚好从她背后打过来,勾勒出她青春身体充满活力的轮廓曲线,腰肢纤细,马尾辫活泼地垂在肩侧。
路明非亲眼所见这女孩脸上的表情瞬间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所有的沉静、忧伤、疲惫都在一个心跳间敛去,换上了生动、灿烂、甚至带著点夸张的笑容,如同夏骤然盛开。
“沫沫醒了?”她的声音带著跳跃的轻快,“姐姐该走了。记得乖乖的,听医生护士的话,要每天喝热牛奶,听话哦!”
语调轻柔得像哄一个孩子,刚才的沉鬱仿佛从未存在过。
“姐姐————”夏沫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眼神依旧懵懂,带著依赖。
“乖,要睡觉了。”夏弥笑著冲他挥挥手,动作轻柔又利落。
她不再停留,拉开门,侧身示意路明非先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噠”声,彻底隔绝了室內那片阳光、尘埃和微弱规律的呼吸声。
两人並排走在安静的、瀰漫著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夏弥的步子並不慢,脸上的笑也尚未完全褪去。
但路明非还是落后了半步,忍不住回头,从门框那小小的磨砂玻璃方块向里望去—儘管那里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此刻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身边女孩细微的变化。
夏弥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消退,但那双原本因为笑容而弯弯的眼睛,却在门彻底关上后的零点几秒內迅速冷却了下来。
这女孩身上生动闪耀的阳光被无形的海绵吸走了,只剩下纯粹的瞳仁底色。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夏沫仍平躺著,可他已经不再睡觉了。
只是微微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著夏弥和路明非消失的门口,嘴角那抹故作乖巧的弧度极其缓慢的、一点点的抹平,像一个坚硬的石膏面具缓缓凝固,被风乾,最后剩下的是近乎冰封的平静。
只是短短片刻,这男孩刚才那流露出来的孩童般的依赖、纯真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懵懂和无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耐心又极其彻底地抚平抹去了。
一同一时间突兀的冷意如同细细的银针毫无徵兆地刺进了路明非的皮肤。
他疑惑地四望,周围只有单调的迴廊、苍白的墙砖、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寂静无声。
身边夏弥女孩微微侧过的下頜线绷紧而流畅,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近乎峭壁边缘岩石般锋利且岿然不动的轮廓。
她走著走著脚步轻快起来,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路明非心中的疑惑也消弥了半分。
在走廊的尽头夏弥站住了,她回过身:“时间还这么早,师兄你要陪我去约会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