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跋涉阴山道(2/2)
阿六拔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沟谷这么远,之前也只是在入口附近侦察,担心朝廷官军从这儿偷越。
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属实多余。这条所谓的“路”,根本不允许百人以上规模的队伍通过。
当然,这也是选择这条路的最重要的原因。
贺拔胜贺拔岳从白道走,宇文肱宇文连从东边走草原大道逃跑,破六韩拔陵的大军更不可能追过来。
直到这时候乐起才突然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才有余情琢磨回味这几天的经歷。
从古至今人命就不值钱,况且卫可孤本就是“该死”之人。
但是当一个熟悉、敬佩的生命活生生地消逝在眼前,乐起不能不受触动。
虽然相处仅有短短数日,可对方的音容笑貌和平易豪爽的气度仍然刻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也许这就叫人格魅力?
当然,还有卫可孤在战场上的英姿和极具艺术性的指挥,更是让乐起受用。
更別提眼前身旁这些敕勒兵,他们既是卫可孤的託付,更是一种遗赠。
入夜之后沟谷中气温骤降,似乎要比山外还要冷不少。
乐起枕著马鞍裹著薄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六拔閒聊。
望著夏夜漫天的星斗他又不禁想到了一个老问题,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或者换一种问法:刘邦的丰沛老乡、刘秀的南阳故人,还有將来大放异彩的武川人、怀朔人,还有更远的將来,朱元璋的淮西老乡,难道天底下的英雄才气真的有灵,偏偏能突破自然概率,极其集中地降落在某个地方、某一群人头上?
现在乐起终於有了自己的答案。
史书上浓墨重彩、被称为关陇集团第一任首领的贺拔岳,其实也不过如此嘛。他还不是被一个在史书里一笔带过的卫可孤,以少击多打得找不到爹。
这並不是在说贺拔岳空有其名,而是人或许有天才,但大多数的天才同样需要锻链和经验。
假以时日,若是卫可孤重生,再让两人打一场,或许又是另一种结果。
最关键的是,乐起终於对史书上那些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祛魅”—
他,和他身边的人,还有此时远在恆州的兄长乡邻们,並不比那些人来的差!
翌日天不亮眾人又出发。
接下来的路程要稍稍顺畅平坦一些,赤褐色的山崖逐渐向两边倾斜成深v字形,乐起等人抬头可见的带状天空也宽阔起来。但隨之而来的是,他们被夏阳毒晒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
不过比起前日战场上的险恶人心而言,这些大自然给予的困难反而更像是无足掛齿的小问题。
马队继续深入,脚下的“道路”虽然没有变得更平坦,但是沿途的动物痕跡却越发隨处可见。
乐起比不过阿六拔“望气”的本领,也没有吴都丰富的户外骑行徒步经验,但总归还是能看出一些脚印来。
那些椭圆形状,中间又有一道间隙形成类似人字形的脚印多半是野生的青羊,应该也没有哪个牧子会在阴山沟谷的深处放羊。
还有些是前三后一的小团脚印,那就是傻犯子留下的。
还有一些更小一点的,或许是獾子。偶尔还能在一旁的沙土中看到梅形的小脚印,那肯定就是鸟儿了。
眾人啃了两天的马肉早早就腻味了,於是不约而同地打上了野物的主意。
只是相比乐起和来自草原的敕勒人,这些山间的生灵才是阴山的真正主人。
往往眾人才举起弓还没搭箭,警觉的动物们便惊慌失措地拼命往高处跑。
对於人类和马匹如同绝壁的山崖、乱石在它们蹄下犹如平地,转眼就消失不见,连带著无数的鸟儿也被惊飞。
短暂的喧囂过后整个沟谷都陷入沉寂,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乐起一行人一般。
也不是全无收穫。
比如著名的傻犯子。
它们轻捷地在乱石中跳跃舞动,与马队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现在食物还充足,犯不著为了一只傻抱子脱离大道,於是眾人只当没有看到。
然而傻犯子又好奇地回头观望,然后悄悄尾隨,甚至跳跃著又走近了一些。
这下乐起可就不惯著它的臭毛病了,眼睛余光瞟到那团灰褐的东西一闪而过,骤然一转身,张弓搭箭撒放一气呵成。
眾人就著溪水吃著抱子肉越过了沟谷中最后一段旅途,一望无际的敕勒川大平原便已尽收眼底。
当阴山的褶皱在眾人身后合拢的剎那,天光如瀑倾泻而下。
大草原在乐起面前舒展成无边无际的翡翠之海,草浪追著云的影子奔涌向前,直到远远的天边隔著玉带一般的河流与穹庐般的碧空相接。
“那就是荒干水。”
阿六拔情不自禁地用敕勒语说道。乐起顺著阿六拔所指的方向以手搭凉棚迎著日光看去。
眼睛还没来得及適应,耳朵却先登一步。
风过时,草浪深处似有羯鼓声声,细辨却是万千草穗相击的密语。
初夏的阳光在草海的浪头跳著舞,紫色的苜蓿、黄色的野菊、白色的韭星星点点与之应和。
荒干水玉带边忽然有一块白色的云浮出草海仿佛天上云朵的镜像,须臾间风停浪止,这朵地上的白云又隱秘在了一片青翠之中。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o
乐起从来名不副实,属实是五音不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敕勒歌却不好意思唱出来。
忽然,身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唱起了听不懂的歌谣为眼前壮阔的景色添上绝佳的註脚。
乐起心想这总归不是敕勒歌,虽然阿六拔他们也是敕勒人,可自小都在阴山的那一头。
不过那苍凉又悠长的音调应该是如出一辙,一瞬间乐起忽然想起了远方的怀荒,还有兄长与乡邻。
胡洛真这混蛋现在在干嘛呢?有没有好好给乐举认个错呢?还有木兰、崔氏,她们是不是正在为男人们搓著皮绳串起散落的甲片呢?
眾人沉醉天光之中,直到吴都不合时宜的话打破了静謐:“得赶紧让马儿吃吃嫩草,不然敕勒人追来了可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