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父子(2/2)
他记得清楚,伏兵初现时,宇文泰是往东北跑的。
是了!当面武川城下那排人影,必是老弱妇孺背靠城墙而立。
而贺拔度拔与宇文肱两个老傢伙,定在东边压阵,想把他赶入天罗地网。
卫可孤伸手抚过坐骑汗湿的脖颈,咬咬牙,猛扯韁绳!战马吃痛嘶鸣,硬生生扭转方向。身旁副骑本能隨动,熟练地搭箭引弓,一支鸣鏑射向新的前方。
“吹!”
卫可孤低吼一声,將马槊夹在腋下,双手控韁,俯身几乎与马背平行。另一名副骑见状,左脚脱鐙翻身仰躺马鞍,一手控韁,一手举起號角吹出悠长洪亮的號音。
乐起立刻会意:卫可孤要发动真正的衝刺了!
“追!”
“別追!”
贺拔岳望见宇文顥率部跟著卫可孤转向东去,急忙加速衝到队伍侧前大喊。
可惜距离太远,对方置若罔闻,仍穷追不捨。
贺拔岳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沮丧!
他素来自詡武川年轻一代翘楚,连兄长贺拔允、贺拔胜也不如自己。
昨夜宇文测带来了拔陵的口信:他允许武川人保留城池,自成一派。前提是归顺他,並交出质子。
贺拔岳咂摸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故而力排眾议,坚持趁机拿著卫可孤的人头,好卖给朝廷作晋身之阶。
计划眼看成功,谁料网中之鱼滑如泥鰍、狡若狐狸,竟利用武川豪强互不统属的弱点,左衝右突钻了出去!
望著滚滚向东的烟尘,贺拔岳本能感到不妙。
“阿斗泥(贺拔岳)!快叫你的人停下!咱们绕南边兜过去,不能被卫可孤牵著鼻子走!”
贺拔胜刚从后方压阵上来,看得更清:“父亲手下多是步卒弱兵,看到这么多人衝来会怎样?”
“糟了,来不及了,大哥也跟著过去了。”
“是拔陵来了么!”
宇文肱话一出口,便引来贺拔度拔的反驳:“拔陵明明还在北边,坐等我与卫可孤廝杀,怎会如此快加入战团?”
来不及细想,宇文肱转动僵硬的脖子,不经意瞥见两侧骑士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腿抖得竟比战马的呼吸还快!
贺拔度拔也怔怔望著铺天盖地席捲而来的烟尘,猛然醒悟:
此时此刻此地,拔陵来没来,於他们又有何区別?!
因为朝他们衝来的,不仅是聚拢如尖刺锋刃的敕勒兵,更有其身后上万发疯般追赶的武川骑士!
常言道人满一万无边无岸,而若是骑兵满一万呢?
天空被马蹄捲起的烟尘盖住、地面被马蹄踏得上下震动、耳边传来的是人吼马嘶的混响,眼前是急速袭来、势要横扫一切的黑潮。
犹如山崩—贺拔度拔只能想到这词。是敌,是友,在此刻又有何区別?全力衝刺的骑兵,如何能在“友军”面前收住冲势?
“快散开,往阴山走。”
其实用不著贺拔度拔下令,身后的军势已然开始崩裂。
卫可孤猜对了。小子们带走了青壮,东边和城下儘是虚张声势的老弱。连身经百战的贺拔度拔和宇文肱都双腿战慄,何况他人!
慌不择路下,大半人选择了错误方向——宇文肱竟带人往北去了。
“老糊涂!”
贺拔度拔暗骂一声,再顾不得宇文肱。
北边除了武川城,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卫可孤裹挟著万骑洪流而来,他们要么被拍死在城墙上,要么在旷野中被铁蹄踏碎。
只有阴山!只有那里的山势能稍稍阻滯骑兵,让后面发疯追赶的武川人看清形势,勒住韁绳。
来不及关心別人家的命运,贺拔度拔竭力约束自家人马往南边走,耳边却猛地炸响一声惊雷:“度拔!受死!”
是卫可孤!
贺拔度拔本能偏头望去。只见卫可孤猛挺上身,顺势將腋下长槊甩向半空,一把抓住槊柄末端!
来如天坠,去如电逝一其用兵如此,掷槊亦如此!
贺拔度拔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宽大的槊头瞬间刺破铁甲,撕裂皮肉,撞碎脊骨!
他甚至来不及抓住晃动的槊杆,眼前一黑,顺著长槊余威轰然坠马。
贺拔部登时四散,溃不成军。
“再转!”
卫可孤策马不停,拔出染血长塑直指北方。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目力和记忆:贺拔度拔向南,北边还有个宇文肱。
眼前的烂摊子留给贺拔家的儿子们收拾吧。十面大网已破,是时候衝出去了不过恩人贺拔度拔已死,倒不能便宜了宇文肱,不妨嚇一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