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憎恨(2/2)
他的言语间满是憎恨与愤怒,步伐跟跪购,一边走一遍唱著漫长华丽的德语唱段。
黎诚没怎么学过德语,但他偏偏听懂了,估计也是观眾所带来的效果。
台上人用激昂的唱腔陈述著自己的愤怒与不甘,长长的愤怒唱段后,又化为哭泣般的私语。
私语后又是骤起的咆哮!
“你!你!我憎恨你!”
带著几分癲狂的颤音极高,歌剧在此夏然而止,一时万籟俱寂。
黎诚静静地听著,虽然是与现实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他也回想起了当初囚牢中的自己。
大幕落下,这一幕不算长,大概就是陈綺梦惊鸿一警窥见的全部。
“你想问什么?”
在一片寂静中,黎诚想了想,问。
“你在这幕戏中没有点明自己憎恨的是谁,而根据戏剧的惯例,如果没有指明,那对象就是和他同台的另一人。”陈綺梦道。
“这里你是作为被束缚者的形象出现,而绑在你脖子上和你姐姐胸膛的锁链象徵著你因为你姐姐的生命而被束缚。”陈綺梦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可你为什么会憎恨你的姐姐?还是说我弄错了,舞台上该有作为加害者的第三者?”
黎诚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你没有弄错。”
他说:“在这段戏里,我憎恨的对象的確是我的姐姐。”
陈綺梦有些惊讶:“为什么?”
黎诚坦然道:“你学过心理学吗?”
“没有。”陈綺梦摇了摇头,她分不出心神去学那些东西。
“心理学里有两个名词,叫『替代性攻击”和『倖存者內疚”。”黎诚耸耸肩,毫不在意地在另一个人面前剖析著以前的那个自己。
从赛博大明回来以后,黎诚说起之前的自己已经毫无痛苦了,他能以一个更理性更成熟的姿態面对以前的自己一一不可否认,这是极大的成长。
“所谓替代性攻击,就是指当一个人因某种原因无法直接对引发愤怒的目標发泄情绪时,会將攻击性转移到另一个更安全、更易触及的对象上。也有人管他叫踢猫效应。”黎诚说。
“你姐姐是你替代性攻击的对象?”
“嗯。”黎诚点头,轻声说:“她被那些人用来作为控制我的筹码,我没有任何社交,所以她既是我痛苦的源头,又是我唯一可触碰的情感对象。”
“那什么是倖存者內疚?”
“一种因自己倖存而他人遭遇不幸时產生的强烈愧疚感。”
“听上去和你憎恨你姐姐没有关係。”
“不,倖存者內疚会让我產生一种幻觉一一如果我再勇敢一点——之类的幻觉。”黎诚想了想,接著说:“扭曲的责任感让我认为自己本可以阻止悲剧,即使现实根本不可能。”
“两者交织,让我的憎恨有了最基础的温床,即便它畸形又无理,但它却是现实存在的,不可否认的真心產生的憎恨。”
“真心的憎恨?”陈綺梦有些惊讶。
“对。”黎诚坦然道:“我不止一次阴暗地想,如果她死了,未来会不会变得更好?
可我又畏惧著她死,畏惧这个世界上变得只有我一个人。”
“很矛盾,但也不矛盾。”陈綺梦点头。
“我每完成一个案子,其实都在强化我心中『用姐姐的苦难换取自身存活”的认知。”黎诚笑道:“我无法接受自已被迫成为加害者帮凶的事实,於是將道德审判转向更脆弱的標靶。”
“也就是说,我对姐姐的恨实质是对自身妥协的憎恶,那时候的我通过憎恨受害者来消解这份负罪感。”黎诚摊手:“或许是这份扭曲让你觉得奇怪,如果你不能理解,就把歌剧里那时候的我当成一个绝望的疯子就好。”
“厉害。”
“不厉害。”黎诚摇头:“只是一个蠢货的自我安慰。”
“不,很厉害。”陈綺梦轻声说:“按你的解释,这个故事的走向应当是悲剧一一我看过太多的歌剧,这样的角色几乎都会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而最终走向墮落和溺水般的深渊。”
“你说起话来像咏嘆调。”黎诚耸耸肩。
“多谢夸奖。”陈綺梦笑了笑,感慨地看著黎诚:“但你並未因此而沦陷,你甚至在身为普通人的时候就克服了这股憎恨一一怪不得是戏剧男高音九黎,你有一个坚韧的灵魂。”
在歌剧里,戏剧男高音除了作为悲剧角色外,还有一个常用的角色一一那就是“英雄”。
黎诚笑了笑,心中没有一丝这份曾经存在过的航脏的憎恨存在过的惭愧与恐惧。
他不否认这扭曲的恨意,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在那段时间里,他的確愚蠢地恨过姐姐,他不会逃避这份糟糕的情绪,他也承认这份情绪诞生的合理,但他永远也不会赞同这份扭曲的情绪。
那不是別人,那就是他。
他不会逃避,不会畏惧,也不会忽略。
在他成为行者之前,就已经坚持著熬过了这场精神上的酷刑,成为了一个足够隱忍,足够坚决的人。
他没有变得多厉害,只是变得不再怨天尤人。
他努力表现出安稳老实平静的一面,成为了那位警长的得力助理,为他作偽证,把证据洗的乾乾净净一一他在等,他要找到一个机会,一个拯救自己也拯救姐姐的机会。
即使那个机会可能到死都不会出现,但他一定要在那个机会到来的时候抓住它一一如果有的话。
就像贝多芬扼住命运的咽喉一样,死死抓住那一线生机。
他抓住了,从此他的人生也变得不同了。
为何黎诚能有这么坚决的自由意志?答案大概正来源於此,他也是经歷了诸般痛苦之后才成长为现在这样坚决冷硬的人。
但正如《活著》中所写“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讚美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不值得追求,磨链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黎诚永远厌恶那段让他变得强大的时光,他只是没得选才变得强大起来。
如果有得选,黎诚寧愿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即便他或许永无机会成为行者。
骤然看见之前那个不成熟的的自己,黎诚心头一时有些复杂,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歷史狭间静悄悄的。
陈綺梦盯著沉默的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多谢你的回答。”
黎诚也点点头:“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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