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阴差阳错(2/2)
西门庆望著窗外漕船往来的盐河,突然明白过来——定是陈三刀误会他送礼是为敲打漕帮,这才忙不迭地退还房契。
“官人尝尝这个。”李桂姐又转回来,眼尾还带著红,却换了茶盏盛著冰梨羹,
“奴家听说您前日淋了雨......”
她今日竟破天荒没挨著人坐,规规矩矩站在三步外,绞著帕子等回应。
应伯爵突然凑到西门庆耳边:“哥哥瞧这梨带雨的俏模样,可比月娘......”
话未说完就被西门庆瞪了回去。
转头却见李桂姐咬著唇褪下翡翠鐲子:“奴家身无长物,唯有这母亲给的......”
“使不得!”
西门庆霍然起身,玉带鉤撞得案上杯盘叮噹。
他总算看明白了——风月场里真真假假,这丫头竟把生意当成了真心。
最难消受美人恩,西门庆內心满是纠结。
他张口欲言,
却见李桂姐攥著鐲子的手指节发白,忽地转身推开雕窗,河风卷著茉莉香扑进暖阁。
“奴家十三岁学《掛枝儿》,原以为天下男子都爱听『露滴牡丹开』。”
她將鐲子搁在瓷盘上,叮噹声惊醒了蜷在案头打盹的狸猫,“今日倒想唱支《子夜歌》——大官人可愿听?”
阮琴未启,先滚落一串泪珠。
西门庆望著她发间微微颤动的茉莉,忽然想起月娘总在晨起时簪的白玉兰——那沾了露水便要蔫,须得每日换新的。
弦声起时,应伯爵早溜到外间赌双陆去了。
李桂姐的指甲昨夜特意磨去丹蔻,素净指尖在银弦上勾挑抹捻,倒比往日刻意妖嬈时更惹人怜。
唱到“仰头看桐树,桐特可怜”时,她忽然望过来,眼波比阮琴的余韵还颤得厉害。
西门庆摩挲著茶盏,盏底残茶映出自己紧蹙的眉。
风月场里见惯的伎俩,偏生这套路里掺了三分真,倒比十成十的假意更难招架。
他故意將茶盖碰得脆响:“姑娘这琴艺,该去南边的书场......”
“大官人!”
李桂姐突然摔了拨子,阮琴在波斯毯上滚出闷响,
“奴家往酒里下药是罪该万死,可那日跌在您怀里时,听您心口跳得比催妆鼓还急——”
她赤著脚踩过满地茉莉,纱裙扫翻鎏金香炉,积香灰纷纷扬扬落在裙裾,
“这心跳......也是算计么?”
西门庆后撤半步,腰间的羊脂玉佩撞上凭几。
那日温香软玉撞满怀的触感突然復甦,混著此刻飘来的焦苦沉香,竟勾出几分燥意。
他瞥见案头宣德炉里將尽的线香,倏地起身:“西街当铺新到了批字画,某......”
袖口突然被扯住。
李桂姐仰著脸,眼泪顺著下巴滴在他手背,烫得他心头一跳。
她竟从贴身小衣里掏出个褪色的平安符:“这是奴七岁那年,娘三步一叩从碧霞宫求来的。
符纸边缘被磨得起毛,硃砂字却鲜亮如新,
“若大官人嫌脏......”
话未说完,符纸已被泪水浸透。
西门庆这才发觉她浑身滚烫,单薄身子在夏衫里瑟瑟发抖,分明是强撑病体在唱这齣痴情戏。
他下意识要探她额头,却听见廊下传来月娘贴身丫鬟的声音:“爷,大娘子说佛堂的《金刚经》找不著了......”
“就来!”西门庆如蒙大赦,匆忙甩开衣袖。
李桂姐望著他近乎仓皇的背影,突然轻笑出声。
方才趁拉扯时,她早將半幅绣著名字的汗巾子塞进了他衣衫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