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个女人的来信(2/2)
可能因为一家大小的生计全维繫在我身上,而且还想坚持供弟弟妹妹上学,所以见到傅旭光没什么其他事情,就是伸手要钱。
在傅旭光的眼里,我就是一个特別爱钱的女人,但是粘上身了,又甩不掉,简直可以用湿手沾麵粉来形容。
1951年2月以后,去香江需要持公安机关签发的通行证才可通行,傅旭光到处找门路想离开,五四年的某天带著他原配和孩子就消失了。
我光细软才得到消息,他从拱北跑噢门坐船去了香江。无路可走之下,两个孩子让我妈带著,我典当了所有的首饰也跟著来到了香江。
我知道他亲戚家的地址,去了三次,都不在。留话在弄口咖啡馆等他,会一直等下去。终於来了,他带著紧张和不安。
不用猜,他也知道我为什么来,一个被他遗弃的女人,还拖著两个孩子,来者不善。
没有“小別胜新婚”的欢愉,只有剑拔弩张的谈判,他想使缓兵之计,安抚我先回沪海,我却打定主意——要么给钱,要么把孩子接过来一起过。
他没办法,只好让我等,但是恐怕得等好久,我马上说多久都等得。
有时仍然只是来约我出去走走,一不给钱,二不接我回去,更遑论孩子了。
一两年了,只是偶尔约我出来吃个便宜饭,看看便宜电影,不像曾经的夫妻,倒像有情饮水饱的小情侣。
但是,我们彼此都知道,原本就属於利益交换来的那点儿情意,早已隨著“利”的消失而磨灭乾净了。
现在的两个人,只是一个为了孩子紧缠,一个为了面子甩不掉。
原来,傅旭光之所以如此,不只是生意难做,还因为负担太重。
他当初刚到香江就火速又纳了一位妾室,是一个离婚带个姑娘的女人许玫,她还又给傅旭光生了一个儿子。
如此看来,原配有四个孩子,我两个,许玫两个,加起来有八个孩子,三个夫人要养活,他能过得舒心才怪。
偶尔给我画大饼,比如会把孩子们都接来,会把另外两房老婆打发回沪海,只留我一个人在身边。
但是,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阮文竹了,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持保留態度,不得不信,又不得相信,只能凡事见结果再说。
我知道我现在是忍受的时候,那是应该忍耐的。有什么別的方法呢,除非我自己有本事能自力更生,经济独立。
现在还是这样,他的话在自己心里要打八折,甚至五六七折。明知如此,我也不能拆穿,假意迎合罢了。
他半真半假鬆口说预备明年把孩子们接来,不过先到噢门居住,因为那边生活费低些。
我的想法很简单,隨便,住噢门也好,新界也好,元朗沙田哪里都好,只要能和孩子一块生活就好。
感情也被现实耗个精光,肉体的新鲜感早已消失,男人为责任和面子,女人为生存和子女,这样的关係令人窒息。
像肛门上被涂了辣酱的狗,明明厌恶,却不得不反覆舔舐。
来香江之前我已经做好了过苦日子的准备。
来香江以后,我做过工厂女工、售货员、餐厅服务员、收银员每月的薪水连小费一般是七十元左右,最少时候只有五十多元。
房租倒要用去三十五元,再买点生活卫生用品便所剩无几,但还是千方百计省出钱来,往沪海家里寄包裹。
来港两三年,我渐渐也看清了一个现实:现在在香江生活的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穷人,只有少数人稳定富有。
虽然街上很繁华,汽车跑来跑去,有车阶级很多,其实汽车很便宜,二手车两三千元就能买到,有的更便宜,千八百元就可以到手,而且还能分期付款。
人其实和车差不多,折旧率大,任何东西都是这样,我看得也很清楚。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全世界人民都在努力工作。我已经是受过经济困难的,现在使我更加警惕,日后一定要刻苦节省金钱,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觉得从前的自己愚蠢、无知没脑子,今后一定要克服要面子、虚荣心,要节省每一分钱,否则还会日夜忧心。
五四年跑到香江以后,我再也没有让姓傅的沾过身子,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实现了再说。
我也能说,虽然生活困难,我没让任何人占过便宜,现在唯一让我牵掛的还是两个女儿。
我现在一点也不气了,最大的奢望只想著孩子也能来香江一起生活。
也因为想穿了,我人反而胖了,身体也好了,晚上也能睡得著了,所以你不要为我担心了,好在我自己觉得知足也没有了虚荣心。
我现在经常去香江圆玄学院做义工,那是香江新界荃湾三叠潭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名胜之一,是香江唯一同时供奉佛、道、儒三教的总坛。
每次得到那些受到我帮助的施主善信们给我的鼓励和讚赏,我总是打心里高兴。
相对於大屿山那边,这里是清静的,游客相对少,如果有机会你来香江我一定带你来走走。
附:隨信寄上港纸三十元作为邮费,你方便的话让我们恢復继续通信吧。
永远想著你的朋友:阮文竹
1957年7月 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