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往事(求月票!)(2/2)
那领域中瀰漫的並非凌厉杀意,而是一种厚重如山的意境。
仿佛置身於无尽群山之间,背负千钧,举步维艰。
更可怕的是,这领域中还蕴含著数种截然不同的枪意。
这些枪意在领域中完美交融,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压制力。
陈庆站在原地,没有贸然前进。
半柱香时间后,罗之贤缓缓睁开双眼。
就在他睁眼的剎那,院落中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空气恢復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师傅。”陈庆上前数步,恭敬抱拳行礼。
罗之贤微微頷首,站起身,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示意陈庆也坐。
“此番西南之行,你做的不错。”罗之贤开门见山,眼中闪过一丝讚许之色。
显然,龙虎斗的消息已传回宗门。
陈庆谦虚道:“都是师傅教导之功,弟子不过是依命行事。”
“不必过谦。”罗之贤摆摆手,“你的资质与悟性,为师清楚,能以五次淬链修为,正面击败服下潜龙丹、实力接近八次淬链的周驤,这份战绩十分耀眼。”
他顿了顿,道:“给为师讲讲细节吧,信中所言毕竟简略。”
“是。”
陈庆应声,隨即从抵达凌霄巨城开始,將八道之地的事情娓娓道来。
自然也提到了还源教、鬼巫宗与蛊宗之事—一墨邢与韩骷的袭杀、鬼巫宗收集人丹为老怪物续命的图谋、蛊宗————这些关键信息,他都如实告知。
当然,某些细节他做了保留。
比如太虚湮神光、同心种魔大法、四象霹雳弓————这些底牌。
罗之贤静静听著,面色始终平静,唯有在听到陈庆遭遇两位真元八次淬链高手袭杀时,眉头才微微皱起。
“两位八次淬链?”罗之贤抬眼看向陈庆,“你没受伤吧?”
“当时受了些震盪,但弟子肉身尚可,加之服用丹药调息,如今伤势已基本恢復。”陈庆如实道。
罗之贤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確认无碍,这才点了点头,眼中却浮现出一抹寒意。
“鬼巫宗————胆子不小。”
他声音平淡,却透著一股肃杀,“袭杀我天宝上宗真传弟子,是真觉得我天宝上宗与凌霄上宗相隔太远,奈何不了他们?”
陈庆默然。
確实,天宝上宗与鬼巫宗所在的山外山相距遥远,中间还隔著凌霄上宗掌控的八道之地。
若要远征,耗费巨大,且容易陷入泥潭。
鬼巫宗恐怕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此事你暂且不要声张。”
罗之贤话锋一转,“墨邢与韩骷毕竟是鬼巫宗重要人物,两人身死,鬼巫宗內部必有反应,若让人知晓是你所为,恐会引来更麻烦的报復。”
他看向陈庆,目光深邃:“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连本带利討回来便是。”
“弟子明白。”陈庆郑重应道。
罗之贤这才神色稍缓,道:“你此番任务完成得漂亮,宗主已知晓,宗门奖励不会少,过两日自有执事与你交接。”
“是。”陈庆心中一动。
宗门奖励,向来丰厚。
陈庆想到方才进来场景,忍不住问道:“师傅,方才那便是您曾说过的枪域”?弟子只觉深陷其中,举步维艰,却不知其究竟如何凝聚运转?”
罗之贤缓缓道:“枪域,乃是枪意领悟到足够深度,与自身精神、真元乃至周遭天地隱隱共鸣,自然形成的一方领域”,如同为师方才所展,看似不动,实则数道枪意已布下天罗地网。”
他看向陈庆,眼中带著期许,“你如今已悟得四道枪意,但想要形成自身枪域,非一日之功。”
陈庆听到这明白了过来。
原来自己目前凝聚的枪意,还远远不够。
隨后,罗之贤又简单讲解了一番枪域”的奥妙。
“对了,弟子回来前,沈堂主托我向师傅问声好。”
陈庆想到了什么,道:“此次在凌霄上宗,与虎堂沈堂主多有接触,她似乎————与师傅是旧识?”
听到沈青虹”三个字,罗之贤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院落中的气氛也微妙了少许。
罗之贤点了点头,道:“確实算是旧识。”
他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欞外疏落的竹影,仿佛穿过数十年光阴。
“我原本出自一个家族分支,主脉都势微了,哪有空管支脉的死活。”
罗之贤的声音低沉,像在讲述別人的故事,“族中田地微薄,人丁零落,到我父亲那辈,已是勉强温饱,我自幼便只对枪棒刀剑感兴趣。七岁那年,用削尖的竹竿对著穀场草垛刺了整整一个夏天,刺烂了三捆稻草。”
“十二岁,父亲病故,家里能变卖的东西,母亲咬著牙一点点卖了,供我吃穿,也让我去镇上的威远武馆”交了三个月束脩,那武馆教的,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把式,武馆师傅看我练得狠,私下嘆过,说小子你有股子狠劲,可惜,生错了地方,没那份机缘。”
“后来,母亲也去了,我把最后那点家底换了一袋散碎银子和几吊铜钱,离家北上,听说北边江湖大,机会多。”
罗之贤顿了顿,“那年我十六,背著一桿粗铁包头的劣质长枪,一双草鞋走了三百里。”
陈庆没有说话,静静听著。
“钱很快用完了,没办法,去了鏢局应徵最低等的趟子手,趟子手是做什么的?遇山开路,遇水搭桥,车队陷了推车,马匹惊了拦马,宿营时劈柴烧水,守夜时顶在最外围。”
“一趟鏢走下来,赚不了几个子儿,还得看鏢头、鏢师脸色,但好处是,能远远看著鏢师们练功,偶尔他们兴致好,或者遇到棘手的劫道,也会露几手真功夫。”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
“有次押鏢路过西南八道,在青嵐城外三十里的野店歇脚,那天,我正拿著那杆破枪,在店后空地一遍遍刺著偷学来的“迴风三点头”,枪尖颤巍巍,力道散乱。”
罗之贤眼中泛起一丝波澜,“然后,她就看见了。”
“沈青虹?”陈庆轻声问。
“嗯。”罗之贤点头,“那时她是凌霄上宗的弟子,她看了我一会儿,走过来问,“你这枪法,跟谁学的?”我老实答,偷学的,她又问,想学真正的枪法么?”
罗之贤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自然是想的,做梦都想,她见我心性坚韧,便生了引荐之意,让我隨她去凌霄上宗,哪怕从外门弟子做起。”
“我当时已身无分文,鏢局那点活计也朝不保夕,这无异於天上掉下来的机缘。我答应了,收拾了那点可怜行囊,准备跟她走。”
“后来————为何没去?”陈庆忍不住问。
“机缘巧合。”罗之贤唱嘆一声,“就在准备动身的前一晚,她的几位同门师兄也到了。”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那几人言语带刺,借著酒意,直问她何必在路上捡”个累赘。”
“她出言制止,脸色也不甚好看,那时年轻,血气方刚,脸皮又薄,一股火气憋在胸口,他们越是看轻,我心头那股原本飘摇不定的火苗,反而被激得噼啪作响。”
“於是您————”陈庆似乎明白了。
“留了一张纸条。”罗之贤闭上双眼,“趁著夜色,背上那杆破枪,头也不回地往北走了,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一口气哽著,少年意气罢了。”
“现在想来,行事鲁莽,怕是让她————更添失望与恼火了。”
陈庆默然,能想像到当时沈青虹发现字条时的错愕与气闷。
“一路辗转,到了天宝巨城,上宗岂是那么好进的?连山门都摸不著,盘缠耗尽,只能在天宝城外围的集市找些零工,扛包、卸货、清扫——什么都於,如此过了大半年,终於等到天宝上宗招收杂役弟子的机会。”
“从杂役弟子做起?”陈庆虽已猜到,但听师傅亲口说出,仍觉讶然。
杂役弟子,是宗门最底层,乾的是最繁重的杂活,接触不到核心传承,晋升之路难如登天。
“没错。”罗之贤点了点头,“我便將所有的空閒时间,都用来练枪,没有师父教,就去看,看外门弟子练武,看偶尔下山的內门师兄师姐施展手段。”
他目光悠远,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如此,过了三年,直到那日,我在后山瀑布下练枪,试图借阻力锤链枪劲,练得忘我,竟未察觉有人走近。”
罗之贤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色。
“那人看了我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我力竭瘫倒在潭边。他走过来,问我小子,你为何如此拼命?”我喘著气答,我想学真正的枪法。他又问,若前途艰险,九死一生,甚至可能一无所获,还学吗?”我想也没想,说,学。””
“那位就是————九霄一脉的老脉主?”陈庆已然猜到。
“是。”罗之贤点头,“他老人家当时已是名震燕国的宗师,他说我根骨並非绝顶,但心志之坚,少见。”
往事如烟,如今一幕幕浮现,让人生出许多慨嘆。
“弟子斗胆问一句,”陈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师傅那一脉族人————后来可还有联繫?”
院落中静了一瞬。
罗之贤站起身,看向了远处:“老夫那支脉家族,早在数十年前,便因一场仇杀与后继无人,彻底烟消云散了,如今,老夫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更无子嗣血脉留下。”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陈庆却能从那平淡的语气深处,听出一丝寂寥。
眼前的老人,枪道称雄,受无数人敬畏。
但拋开这一切,他也只是一个子然一身、故乡与亲族皆已化作尘烟的孤独老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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