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巡南庄(大章节)(2/2)
两女闻言,也只能站起来,对著道边行礼的村民万福,都是面有愧色。
马车路过王家巨宅,但见门前的壕沟已经被填平,大门上贴著封条,人去楼空,空寂无人。
当真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王家嫡系子弟都要被处斩,近支男子都被流放。至於女眷,大多都要没为官奴。
谋逆作乱,可是灭族之罪。
朱寅看著王家,心中没有丝毫愧疚之色。
按说,王家是冤枉的,所谓谋逆乱党是天大的冤案。可是王家作恶多年,仍然该死。
除了没有谋反,他们什么都干了。
唐蓉和庄姝知道那是王家的宅院,两女观察朱寅的神色,却只见到一片淡然。
狠人!
朱稚虎,一定是个狠人。
庄姝说道:“我在县衙听说,王家鄔堡已经有了买主。稚虎,你不想知道买主是谁么?”
朱寅看著秋阳,眼晴微眯,露出一丝懒洋洋的笑容,“是谁?”
庄姝道:“是琉球王子,尚寧。“
“尚寧?”朱寅不禁有点意外,“是在国子监读书的琉球王子?他不住在南雍王子堂,为何要买王家的宅子?”
庄姝道:“听我爹说,尚寧觉得住在国子监太过拘束,无法体验天朝风俗民情,希望在城外买个大宅,作为別墅。”
“王家鄔堡已经没官,属於江寧县衙官有。县衙正想卖了,但很多人嫌弃晦气,不敢出手。”
“既然琉球王子想买个大宅,那就乾脆將王家鄔堡推荐给他。他倒是不嫌弃晦气,直接就过户了。”
“估计很快,他就要搬到青桥里了。稚虎啊,他和你都在国子监,將来又都住在青桥里,说不定能交上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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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寅却是在脑海中思索著尚寧这个名字,很快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將来的琉球王么?
好像几年之內,他就回国继位了。他曾经帮助明朝抵抗倭寇,对明朝很是恭顺,还想內附大明。
而且如今的琉球,可是东亚最重要的贸易中转站啊,类似后世的香港。
对日本的贸易,根本不需要去日本交易,直接在琉球即可。
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琉球都很重要。
如果尚寧来青桥里,一定要和他搞好关係。
马车出了村子,顺著粟水往南,行进了十余里,终於到了南庄。
这个南庄是王家三个庄园之一,也是最大的一个庄园。
王家三千六百亩良田,有一千八百亩在南庄,一半的佃农也在南庄。
如今都属於朱寅所有。所以朱寅第一时间就来最重要的南庄。
南庄本是一个独立的村庄,却被王家兼併,全村大多都是王家的佃农。
这些佃农,在官府的黄册上都是没有名字的,不是国家纳税户籍。
他们只对王家缴纳田租,身份上没有完全的自由,其实就是王家的农奴。
只是说的好听一些,才说是佃农。
朱寅的马车一到南庄,立刻引起了庄客的注意。
附近的庄客纷纷赶过来,匍匐在地。
他们不认识朱寅,却认识朱寅的马车。而且他们已经知道,南庄换了主人。
可无论换了谁,他们都是南庄的庄客,只能老老实实的耕种南庄的地,
为新庄主缴纳田租啊。
要是得罪了新庄主,被赶出庄子,那就是流民乞弓了。
眼看一群人对著自己下拜,朱寅十分不適。
但身在这个时代,为了竖立新主人的威严,他也不能太过另类。
很快,负责管理佃户的庄头,也赶过来了。
几个庄头一起跪下,唱喏道:“敢问公子,可是主家老爷?”
朱寅点头道:“我是朱寅,乃是如今南庄之主。大伙都免礼吧。“
几个庄头立刻即头下去,参差不齐的颤声说道:
“老爷到了,我等没有远迎,还望老爷恕罪。”
他们已经听到,新庄主人小鬼大,很有来头,哪里敢孩视朱寅?
“诸位免礼,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混个面熟,都不要拘礼,乡里乡亲,
何需如此。”
朱寅小大人一般,语气温和的说道。
眾人这才起身,又是上前餵马,又是吩咐杀鸡备酒,招待庄主。
这些人虽然不是面鳩形,衣衫槛楼,但也多少面有菜色,神態有点棲惶。
作为农奴般的佃农,他们的日子比起自耕农,还是要差一些。
因为剥削太重了。
几个稍微体面些的女子,恭恭敬敬的引著朱寅等人进入庄园別院。
庄园別院不大,却非常雅致,主要是茅庐。
这是王家家主巡视庄园时,暂时下榻的地方。王朝闕等人每次来南庄,
都住在別院的茅庐。
这里的人大多姓徐,本叫徐家庄。
徐家人乃是百年前,从浙江迁过来的流民,后来就成了王家的佃户。
他们几世为王家佃户,都习惯了。如今换了朱家,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在他们看来,主家哪有心善的?朱家不比王家更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几人在雅致野趣的茅庐歌下,最年长的庄头恭谨的说道:
“老爷,我等几个庄头静候吩咐,老爷可有示下?”
朱寅闻言很是无语。虽然自己年纪很小,可在这些人眼里,那也是老爷!
至於少爷---不好意思,明朝还没有少爷这个称呼。只有老爷、大老爷,
太老爷。
朱寅只能问道:“徐庄头,南庄还有多少庄客(佃农)?不管男女老幼,全部算在內。“
“唉呀。”徐庄头一拍脑门,神色惶恐而憨厚。
“老爷恕罪,这个老朽真的不知!只知道有一百五十二户,到底多少人却是一笔糊涂帐,大概有七八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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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寅翻了个白眼,“连多少人都不知道,你们还真是-算了,你们先去统计一下人口,名册登记造册给我。”
又缓和语气的说道:
“还有,你们有多少口粮,有多少孩子读书,老弱病残有多少,寡孤儿有多少,都一一统计。”
“这些是细活,大家认真点统计。至於杀鸡备酒的招待,那就免了,我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你们。”
朱寅也不怪他们糊涂。
大明朝这种隱藏户籍的佃农极多。这也是为何大明如今有一两亿人口,
可黄册上始终是六七千万的原因。
明朝黄册,只统计纳税人口。纳税人口之外,根本不管。
各级官员心知肚明,可是事关他们自己的利益,当然不会去改变,时间一长就理所当然了。
至於皇帝,当然也知道实际人口远超黄册统计数据,可是他们囿於所谓的祖制,受限於利益集团的抗拒,也只能装糊涂。
朱寅记得,万历时期的西班牙人拉达记载:有一户姓夏的大户,家中有七十多人,但黄册上的纳税登记只有四人。
可见明朝对户口的管理,已经完全失控了。
否则王家怎么能將一个村庄的人口,变成自己的庄园农奴?
很多黑明的人,击明朝是农奴制,虽然太过偏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几个庄头面面相,神色惊,都感觉新庄主的做派,和王家大不相同。
似乎很是和气?
“老爷稍后,且在这里歇息,我等立刻去办。”
徐庄头等人行礼,领命退下。
朱寅总算感受到,佃户对大地主的敬畏了。
但这种滋味,他不喜欢!
却说几个庄头退下,都是犯了难。
“我等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只能写自己和家人的名字,怎么登记造册?难办啊。”
其中一个老者用满是污泥的手搔搔脑袋,说道:“请先生帮忙?我们给他一壶酒,他肯定愿意。”
徐庄头喜道:“对对!先生虽是外地人,但也算本家,是了不起的读书人,趁著他没离开,就请他办。“
几人立刻准备了一壶自己捨不得喝的酒,带了一些咸豆子,就一起赶到附近的山神庙。
山神庙中,一个头髮白、身穿青衣的儒雅老者,正翘著二郎腿,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
看到眾人过来,他立刻坐起来,写满落拓的老脸,顿时容光焕发。
“你们送酒送菜,像是有求於我?说吧,何事。”
“喝完你们这壶酒,做完你们求我的事,我就走了。”
茅庐之內,朱寅说道:“等他们登记完,我们就回去了。趁著还有空,
再去东庄。”
时间有限,他不打算多待。
庄姝道:“对,我们儘快走吧,不要在这吃午饭。你看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指甲里全是黑泥,身上都是汗酸味儿,做的饭菜我可不敢吃。”
唐蓉也点头道:“是啊,我也吃不下。吃了我怕拉肚子。还是儘快走吧朱寅闻言,心中很是不喜。
过了一会儿,康熙脸色难看的过来稟报导:“主公,我们的车被拔辖了?”
“什么?”朱寅眉头一皱,“拔了车辖?谁干的?”
康熙摇头,“不知道。一对车辖都被拔走,应该是有人故意使坏。”
车辖是车轴和车轂上最重要的物件,乃“管辖”的本义。车辖被拔掉,
车就无法行走了。
每辆车的车辖,都有点不同,很难用其他车辖直接替代。
朱寅不禁想到了《汉书》中“投辖留客”的故事。
说是汉朝陈遵非常好客,每次客人上门,就令人偷偷拔掉客人的车辖,
投入井中。客人的车走不了,只能暂留。
难道,这里有人希望自己留下,所以才拔掉自己的车辖?
此地离家有二十多里地,没了马车,他带著一个婴儿和两个小脚姑娘,
总不能走著回去吧?
可恶啊。
但朱寅估计,这应该是哪个读书人的主意。
“这附近有没有水井?”朱寅说道,“找到最近的水井,我怀疑这是有人恶作剧,太损了。”
“是!”康熙立刻去寻找水井。
虽然他不知道车辖和水井有什么关係,可他只会执行命令。
山神庙內,已经有三分醉意的老书生,一边嚼著盐水豆子,一边喝著小酒。
神色愜意无比,又带著说不出的疏狂悲凉。
破败的山神庙,在他眼里好像是个鶯歌燕舞的楼台。
而身边的几个乡村老农,又似乎是高朋满座。
他整个人的气息,和周围的风景,和周围的秋色,融为一体。
一个流著鼻涕的小孩子走进来,像模像样的行个礼,说道:
“老先生,我们偷偷把车辖拔了,按照老先生说的,扔进了井中。”
老先生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然后呢?他们有没有寻找水井。”
流著鼻涕的孩子稟报导:“找了。老先生真是神了,他们真的派人去找水井,他们怎么晓得?”
几个老农也一脸佩服的看著老先生。
老先生將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
“朱家小儿,还是读书人!有趣,有趣!”
“若他诚如尔等所言,老夫倒是想会会这个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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