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大师的手笔(2/2)
他只需要顺著那股巨大的、原本就倾向於“拋弃旧盟友、构建新秩序”的时代惯性,轻轻地推一把。
所谓的权谋,不过是顺势而为的艺术。
那把枪响了,子弹没有击中目標。
在那个瞬间,由於林燃的轻轻一推,这声枪响引发的共振,却震碎了万里之外高雄港的流水线,震塌了欧洲政客心里的防线,震断了一个政权延续了二十年的幻想。
在这个寒冷的1971年,並没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毁灭谁。
大家只是在时代的共振中,顺手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旧物,扔进了歷史的垃圾桶。
毁灭你的,往往不是敌人的宏大计划,而是你自己製造的一次微小的、愚蠢的波澜,最终演变成了吞噬自己的海啸。
高雄港那些灯火通明的工厂,那些日夜不息的流水线,即將在未来的几周內,迎来它们最后的轰鸣。
“这是祖父笔记本里的第二篇我觉得比较重要的日记。
时间是1971年1月7日。
那一天,《纽约时报》头版刊登了针对林燃教授的刺杀调查结果。
隨之而来的,是白宫发布的一纸行政命令。
祖父在日记里没有用太多激烈的词汇,但我读得出,字里行间那种大厦將倾的无力感,比上一篇更甚。
1971年1月7日,晨。纽约,联合国记者室。
天气:暴雪《纽约时报》送来了,带著油墨的臭味和外面的寒气。
头版有一张照片,不是教授,也不是那个刺客,而是一张黑白的地图。
地图的中心是我来的地方,上面被画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x。
標题很长,也很冷酷:《刺杀企图激怒白宫,尼克森下令重估西太平洋供应链》。
副標题是:rca、摩托罗拉等巨头宣布撤离高雄,產业將转移至东协。
我在那个充满了烟味的记者室里,手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我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前几天,当消息刚从东京传出来,说教授遇刺时,国內还有人在私下叫好。
有些激进的同事甚至在喝庆祝的劣质威士忌,说这是报应,说这是给那个背叛我们的教授一点顏色看看。
他们觉得这是荆軻刺秦王,是壮举。
但我当时就想,荆軻最后也没有杀掉秦王。
而秦王的报復,那是血流漂櫓。
现在,报復来了。
不是飞弹,不是航母。
教授和尼克森甚至懒得动用军队。
他们只是签了几份文件,打几个电话,就把我们在高雄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那些工厂,那些冒著烟的烟囱,那些以此为生的几十万家庭,连根拔起。
这是比战爭更恐怖的杀人,战爭总有结束的一天,和平总会到来,看看现在的东京,但教授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可能绵延很久很久,甚至可能导致我们错过一个时代。
昨天,我还听到法兰西的代表在走廊里抱怨,说两百亿美元的防御资金是勒索,说欧洲还在考虑。
今天早上,当这份报纸摆上桌后,我看到那个法兰西人衝进了阿美莉卡代表团的办公室。
据说,他在十分钟內就代表巴黎同意了下来。
他们怕了。
他们看到了那个被摆上祭坛的牺牲品:也就是我们。
阿美莉卡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在一夜之间肢解了一个几十年的盟友,给欧洲人充分见识到了得罪他们的下场。
杀鸡做猴成了我和同事们私下说的最多的成语。
我们成了那只鸡,而欧洲这群猴子,终於学会了乖乖掏钱。
刘鍇大使今天没有来办公室。
听说他病了。
我想,这不仅是病,是心死。
我们在联合国的席位还没丟,但我们的根已经被刨了。
没有了阿美莉卡的技术和订单,没有了经济发展的希望,我们还能撑多久?
我依然记得1970年的最后一天,我在日记里写道:这是记忆中最寒冷的冬天。
我没错。
这確实是最寒冷的冬天,因为这个冬天並没有隨著新年的钟声结束。
它跨过了年轮,变得更加漫长,更加刺骨。
教授没有死在东京。
但我们依靠依附强者而生存的幻觉,死在了东京大仓饭店的那个晚上。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把联合国的旗杆都盖住了。
我向窗外眺望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高雄港的码头,那些原本等待装船的货柜堆积如山,那些年轻工人站在关闭的厂门前茫然无措。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他们知道,但他们不知道將愤怒倾向何方。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因为另外一个和他们一样同文同种的华人的念头,就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
弱者连选择死法的权利都没有。”
日记里写的没有错,刘错確实没有生病,但他也確实心死了。
此刻的刘鍇坐在沙发上,裹著厚厚的毛毯,整个人显得格外苍老,手里拿著《纽约时报》,甚至没有心思起身迎接前来拜访他的潘文渊。
“是真的吗?文渊。”刘鍇在问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是真的,大使。”
潘文渊低下头,看著茶杯里浑浊的茶汤,这茶还是他自己泡的,佣人休息了,刘鍇从见到到现在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今天上午,普林斯顿收到了总部的加急指令,不是建议,是死命令。
撤销所有向高雄加工出口区转移电子元件生產线的计划。
正在装船的设备全部卸货。已经运到的,”潘文渊停顿片刻后,声音有些颤抖,“就地销毁,连模具都不留。”
“销毁...”刘鍇喃喃自语,“一步错步步错,这是焦土策略。”
“比那更糟。
商务部把半导体技术列入到了最高级別清单中,”潘文渊抬起头:“大使,您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这意味著我们不仅仅是失去了现在的订单,我们的未来被切断了。
我原本有一个构想,想利用rca的技术,帮助你们从简单的组装向集成电路製造转型。
那是下一个时代的石油,但现在...”
潘文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1970年,潘文渊任职於rca普林斯顿实验室担任微波研究室主任兼副总裁。
他在rca工作了25年,1945年入职,在公司內部地位很高,深受信任。
潘文渊撰写了《积体电路计划草案》,並牵线搭桥让刘鍇所在方向rca支付巨额学费,引进了半导体技术。
他是后来的台积电、联电的奠基人之一。
也正是因为他在rca的高层地位,刘错他们才会选中rca作为技术转让方。
“教授已经彻底砍断了这条路,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扼杀了我们的未来。”
刘鍇长嘆了一口气,把剪报扔在茶几上。
“我们给了他递刀的理由,文渊,那个刺客,那个愚蠢的、该死的刺客。”
潘文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刺客愚蠢吗?恐怕真正愚蠢的那位,你不敢指责。
“他急了,”潘文渊明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非常失望:“士林官邸大概以为,只要杀了教授,阿美莉卡就会回心转意。
他不明白,现在的世界不是三十年前了。
他更不明白,教授不是一般的华人,甚至不是一般的白人。”
刘鍇看著窗外的飞雪没有接话:“他们不明白教授到底意味著什么,台北离纽约还是太远了。”
大使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烈酒。
“在台北眼里,教授是叛徒,对我们不友好。
但在甘迺迪,在詹森,在尼克森眼里,他是上帝派来拯救阿美莉卡的圣徒。”
刘鍇把酒杯递给潘文渊。
“他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他甚至不需要在联合国大声疾呼。
他只是在东京的酒店里,打了一个电话,我们就完了。
我听我在国会山的朋友说,教授对尼克森说了一句话:惩罚背叛者,取悦新朋友。”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大使,”潘文渊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並没有让他暖和起来,他脑海中第一次產生了我也许应该去燕京看看的想法:“他不是在报復,如果是报復,至少说明他在乎,但他不在乎。
他处理我们,就像我在实验室里处理一组错误的数据一样。
冷静,高效,毫无感情。
rca的董事会连犹豫都没有。
在东协的廉价劳动力和广袤市场面前,那点代工份额算什么?”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壁炉里的火苗在噼啪作响,像是在嘲笑这两个被时代拋弃的人。
“我在联合国的日子不多了,”刘鍇看著杯中的酒液,“阿尔巴尼亚的那帮人正在起草新的提案。
以前阿美莉卡人会帮我们拦著,现在?哼,尼克森巴不得我们赶紧腾地方。
“”
“而你,文渊,”刘鍇看著这位优秀的科学家,“你也回不去了,没有了產业,你那一肚子的学问,去我们那毫无用武之地。”
“是啊,”潘文渊低声说。
两人碰了一下杯。
那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官邸里迴荡。
去燕京的想法钻进潘文渊的脑海,像是一颗野草的种子落进了石缝里,却因为此刻心中的绝望而疯狂生根发芽。
如果技术和產业在那个岛上已经被判了死刑,那么作为一个想要用半导体改变华人命运的科学家,他的舞台在哪里?
如果roc註定要为旧时代的愚蠢殉葬,那么科学,属於华国人的科学,不应该隨之陪葬。
潘文渊的想法从未如此坚定过,他打算先去香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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