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2)
裴奕的眼眶很红,湿透的眼睫低垂着,瞳孔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脸色苍白憔悴,并不比苏辞好看多少。
“是不是做噩梦了?对不起,是我昨晚做的太过了,腺体还疼吗?要不要再涂点药,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睡了好久,一直没有喝水吃东西,我叫人送些吃的,我们吃完再……”
“阿弈,我没事的。”
苏辞轻声打断已经急到语无伦次的裴奕,裴奕怔住,喉结上下滚动,很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裴奕自己都没察觉到,从抱着苏辞的那一刻起他的眼泪就一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他却只顾着帮苏辞擦眼泪安慰他,忘了自己也在哭。
指腹抚过眼尾,苏辞温柔地替裴奕擦去泪水,心里堵得难受,裴奕没再说话,牵过苏辞的手吻了吻,然后把脸贴在掌心,哽咽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拥抱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完全沉落,苏辞笑着说了句“再抱下去,我的肚子就要和你吵架了”,裴奕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苏辞,站起身打开手机点外卖,起身时还不忘用头蹭蹭苏辞的颈窝。
裴奕专心致志地按照苏辞的口味挑选菜品,苏辞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裴奕,却又不忍心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静谧。
譬如,他一直回避做爱的原因。
等到晚上两人吃完饭,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看着关于海洋生物的纪录片时,苏辞才望着电视里涌动的深蓝,假装漫不经心问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回避呢?”
裴奕一时间没听懂苏辞问的是什么,片刻后才明白过来,自顾自低头沉默不语。
“不想说就算了,没关系的。”
苏辞揉了揉裴奕的脑袋,余光瞥向裴奕被屏幕光线染蓝的侧脸,立体的五官隐在昏暗中,苏辞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和纪录片里拍摄的海洋一样深沉忧郁。
裴奕察觉到苏辞的视线,转过头望着苏辞,眼睛与平常相比黯淡了些,却依旧温柔。
“抱歉,一直没跟你说清楚。”
裴奕再次将目光移向电视,目不转睛看着那片被困在电视屏幕内的海,以平淡的语调讲述起他的过往。
“我的母亲因为生我难产去世了,父亲怕睹物思人,把与母亲有关的所有物件都收走了,包括他的相片,所以我在十三岁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直到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又一次向父亲询问与母亲有关的事,我才被父亲带到家族的陵园,看见了母亲墓碑上的遗照。”
裴奕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恬静的笑容,仿佛在怀念一段美好回忆。
“说实话,他长的和我每晚入睡前想象的脸完全不一样,五官不算特别精致,属于看过一眼很容易忘的类型,但是笑得很好看很温柔,明明是那么陌生的一张脸,我却在看见他照片的瞬间就忍不住开始哭。”
裴奕的声音很轻,纪录片的旁白甚至能盖过他的话音,苏辞听得专注,能察觉出裴奕的声线隐约有些颤抖,于是他默默牵起裴奕的手,又挪了挪身上盖的薄毯,把裴奕裹了个严实。
人难过的时候身上会发冷,苏辞如此想着,或许这样会让裴奕好受一些。
裴奕望着苏辞笑了笑,用力回握着他的手。
“那天父亲对我说了句话,”裴奕艰难地清了清嗓子,握着苏辞的手掌渗出些汗,“他说,母亲是因为我才死的,如果我成年后分化为alpha,我就会遵从本能标记omega,让他怀孕,让他承受分娩的痛苦,甚至可能……”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裴奕做了个深呼吸才勉强开口说完。
“让他像我母亲那样,难产而死。”
周围的空气凝滞不动,室内的温度也越降越低,苏辞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很想像陈实那样,递给裴奕一支烟,告诉裴奕抽完可能会好些,可他真正能做的,只有陪伴在裴奕身旁,屏息听完他的讲述。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个噩梦,梦见我分化为alpha,喜欢的人被我咬得浑身是血,梦见母亲生我时绝望的哀叫,我醒后很害怕,只能去找父亲,然后我就在门外听到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掺杂在一起的信息素熏得我头疼不已,那时我才意识到,那天是父亲的易感期。”
裴奕捂着后颈,缄默不语,苏辞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安慰裴奕,他好像能明白裴奕为什么那么抗拒做爱了。
深爱妻子的人,因为不可抗拒的本能,在亡妻忌日与别人深夜缠绵。
数百年的进化赋予alpha强大的体魄,也在他们天性里埋下暴虐残忍的劣根。
为威慑敌人和引诱伴侣而生的信息素,被欲望和暴力侵占头脑的易感期……alpha在给予爱人保护的同时,也会向本能屈服,有意或无意间伤害他们最爱惜的人。
毕竟这是本能,是不可抗力。
在裴奕十八岁成年那天,他忐忑不安地打开自己的分化报告,性别为alpha的字样,暗示着他十三岁生日的噩梦即将一一应验。
裴奕成年后开始尽可能减少社交,在别的alpha都找到omega伴侣,在易感期初尝情事时,他正独自缩在房间里,神志不清地给注射了一支又一支抑制剂。
裴奕怕自己的天性,怕伤害别人,更怕爱上别人,然后在那场推脱不得的聚会里,被发小罗宁拖到夜店,遇见了正在跳舞的苏辞。
裴奕永远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苏辞穿的衣服是一件法式宫廷衬衫,舞台的灯光是深蓝色。
那件衬衫的袖口很宽很轻盈,苏辞每次抬手都像在托起一朵白色的浪花。在灯光里缓缓舞动的身影,像一只追寻光晕的水母,晶莹而脆弱,但当他停止旋转,俯身望向台下的时候,又很像一条柔软而孤独的热带鱼。
裴奕那时就在想,要是自己能保护他就好了。
后来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教训完想欺负苏辞的客人后,裴奕看着自己沾了血的手,觉得这双手除了挥拳攻击,还能捧一束花送给心爱的人,于是他大费周章买到了花,送给了苏辞,一时冲动表露了心意,并且得到了回应。
“阿弈。”
裴奕被这一声唤回思绪,还没转过头,唇边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苏辞瞧着裴奕瞪大眼睛,害羞到呼吸都停滞的模样,忍不住弯眼笑了。
“阿弈,”苏辞捧起裴奕的脸,用前额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啃咬标记是天性,对喜欢的人产生欲望也是天性,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身为alpha的罪恶。”
裴奕深深吸了口气,苏辞闭眼再次吻了吻他的嘴唇,动作很轻很小心,像在用亲吻治愈一道伤痕。
“而且我是beta,不会怀孕,更不会被信息素影响,你不用害怕会伤害到我,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痛苦。”
苏辞用指腹一下下摩挲着裴奕的嘴唇,垂眼看着裴奕的眼睛变得越来越亮,自己的神情变得愈发柔和。
平常笑眯眯的小狗,好像又快哭了。